姥姥去世三年,虽然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
序: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最难忘记的人,这个人留给我们记忆深处的很多美好回忆,一辈子也终难忘记。
我心里就住着这样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姥姥。那个虽然身高只有1.5米,身材瘦小但却一身能量又眉目慈祥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她用瘦小的身体养大7个子女,照顾13个孙子孙女长大,老了依旧还不停歇,直到老的再也干不动......
她给了我童年里所有的满足,给了我成年后的牵挂和现在所有美好的回忆!
2017年,年近80的姥姥终于放下了一辈子不知疲惫的操劳安详地走了,在外地工作的我得到消息后,眼泪毫不吝啬地模糊了双眼,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虽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理性告诉我,姥姥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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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再加上她那时已是满身病痛,还患有帕金森症,不但生活已经无法自理,双手和嘴都不由自主的发抖而不听使唤,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全靠别人用勺子喂......这样活着对一辈子操劳不知疲倦的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所以,挂过电话,悲痛之余也替她感到高兴,她终于可以去和她一起生活了60多年的姥爷团聚了。
其实早就想提笔写一写姥姥,记录一下对她来说是平凡的一生,对我来说却是终生难忘的点滴记忆。虽然很多很多值得回忆的事,但总是不知如何下笔,每每想起都会让我眼眶发热。
有时候回忆是件很让人痛苦的事,但今天我还是决定把关于她的往事认真地写下来,也许你也愿意一起看看她的故事。
姥姥和姥爷
-1- 缘起
要说姥姥,就不得不说一下先她一步已经去世10多年的姥爷,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一辈子,早已不分彼此,我这个做后辈的更是无法把他们分开。
姥姥出生于解放前,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是我们这代人无法想象的苦,和她同龄的很多老太太都还有缠脚的习惯,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却没缠过脚。因此直到患病后卧床前她走起路来都很稳,虽然速度也不快,但却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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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16岁那年嫁给了邻村18岁已经当上生产队小队长的姥爷。姥姥个子小,姥爷身高将近一米八,身材魁梧又壮实,面相又俊,不用说那肯定是当时难得的好后生,姥姥当时听过媒婆的话就决定要嫁给姥爷,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男人靠得住,是能够托付一生的人。虽然知道姥爷家里穷,但那个时候所有人家里都穷,缺吃少喝不说,住的地方也是一家好几口人挤在一间土房子里,晚上睡觉还得拉上一个帘子。所以这些物质条件在当时都不算是嫁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很快她就嫁给了姥爷,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姥爷和姥爷的家,许多年以后,她一定也没有后悔她16岁就做出的这个决定。
-2- 姥爷
姥爷姊妹五个,上面三个姐姐,他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从小也算娇生惯养。姥爷上过私塾,不但认字还会算账,再加上个子高,长得也壮,早就成了家里的壮劳力,后来也有了威望,当上了小队长。除了干农活是把好手,姥爷会的手艺有很多:赶大车的活、泥瓦匠的活会干、木匠的活也拿得下,而且还是个会做流水席的大厨...会这么多手艺都得益于穷,因为穷就要多学手艺,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技不压身”,因为这些手艺都能成为养家糊口的手段。
姥爷抽烟也喝酒,只是都不多。除此之外他年轻时倒是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喜欢到河里抓鱼,因为我姥姥和他娘(我妈的奶奶,我的老姥姥)喜欢吃鱼。听姥姥说,农闲的时候他到河里抓鱼,为了能多抓几条鱼,中午经常忘记回家吃饭,也不知道饿。但他自己从来不吃,说自己不喜欢吃。在那个粮食都不够吃的年代,我想他应该不是不喜欢吃,而是舍不得吃吧。
那时候水也多、鱼也多,他虽然经常去抓,但从来不吃,留给姥姥、老姥姥和妈妈吃。但是姥姥那时还年轻,自己也不舍吃,做好以后经常找借口出去。这样的后果就是导致我妈小时候因为跟着奶奶经常吃鱼,而大部分的鱼我姥姥都让给自己的小孙女吃了。我妈已经早就把鱼给吃腻了,现在一点鱼腥味都闻不得,闻到就犯恶心,这是后话。
姥爷脾气坏,几个舅舅都怕他怕的不行,就像影视剧里演的那种民国剧中家里的一家之主一样,只要他发话,没有一个敢不听的,即便是舅舅们成家多年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见了姥爷依然都毕恭毕敬。姥爷说今天收那块地的庄稼,给哪一块地浇水,他们绝不会也不敢有二话。
姥爷凭着自己一身手艺,给五个儿子都盖了新房,娶上了媳妇。四个舅舅们各自成家后,都分出去单过了。在小舅舅成家后没几年,原本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姥爷和姥姥,就主动从他们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搬了出去,搬到另外一处别人家已经不住人空下来的院子里生活,可能也是担心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其他几个儿媳会有意见吧!
在他的世界里,绝没有退休两个字。舅舅们都成家后,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照道理讲他和姥姥也该停下来歇歇了,但他们生来就是劳累的命。闲不住的他们,还种着自己的地,舅舅们要出去打工挣钱,几个儿子家至少10多亩的地姥爷也都帮忙照看着。还在院子里修了一个猪圈,每年都要养上两头猪,到年底要不杀了把肉分给几个儿子家,要不就卖了钱再贴补给他们。
有时候姥爷还去打工挣钱,后来重活干不成了,就负责做饭,再不行就给人看大门。
这样差不多一直有10多年,直到姥爷70岁那年的春天,几天前还推着独轮小推车下地施肥,看上去一切如初从来不生病的他,人开始没力气,也开始变瘦,可到村里的卫生室检查后却没有啥毛病。姥姥不放心,就告诉了几个舅舅,这才送到大医院,经过检查后发现是贲门上有毛病,必须做手术才行。几个子女都在医院,我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做过手术,在等切片检查才能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
那天在病房里,姥爷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的骨头都已蹦出老高,眼神里也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儿。他还给我看了手术留下的疤痕,从右肋骨下打开的,一道长长的疤痕上逢了有30针,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上一眼就害怕。听舅舅说,刚开始姥爷怎么都不同意做手术,怕自己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他怕疼、更怕死,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到姥爷老了,老的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胆子也小了很多。我拉着他的瘦骨嶙峋满是沟壑的大手,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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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来了,切片的化验结果是癌症:贲门癌中晚期,最严重时吃饭时会痛苦的无法下咽,哪怕是流食都让人无法承受。医生说这样的病应该自己早就能感受到了,要是早点发现进行手术,康复的机率也会很大,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只能看他自己了。但姥爷却一直扛着不说,他瞒着所有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还下地干活,就为了多替儿子们付出一些(我想姥姥那时候应该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肯定是他不让姥姥说)。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刀口刚愈合,他就让舅舅们把他拉回了家,依旧和姥姥住在他们的小院子里。几个舅舅轮流过去看护他,这时候的姥姥应该是最担心的。
从医院回到家养病,刚开始他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大家本以为他会慢慢康复好起来,最多就是以后不能再干活了。可谁也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月,他还是走了,也许是他这辈子太累了,不想再扛了,想好好休息了吧!
对他来说子女们都已成家,过上了各自的生活,也算完成任务了。而姥爷的五个兄弟姊妹也只剩下了三姐还健在,姥爷去世的时候怕她受刺激,也没敢告诉她。
走之前,最让他牵挂的也许就是姥姥了。
-3- 姥爷和姥姥的这一辈子
姥爷既然能当上生产队长,除了自己领头干活以外,也是一个有个性、有脾气,说一不二的人,要不别人也不能服气啊!在家更是一切都是他做主,用现在的话说他身上有着“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而身子柔弱的姥姥性格比起姥爷也相对弱很多,是一个典型的贤内助,家里的大小主意也都听姥爷的。对于姥姥来说,她既要负责生孩子养孩子,还要照顾好姥爷和一家人的吃喝,更得伺候好家里的两个老人,而且还得下地干活,做衣服、做鞋子、纺花、织布做被子,相夫教子洗衣服下厨房一样都不能落下。但姥爷虽然脾气差,但在我有限的印象里,两个人一向是夫唱妇随,从没红过脸,吵过架。
那个年代说也奇怪,虽然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但还都比着生孩子。姥爷和姥姥自然也不例外,生下我妈以后,一口气又生下六个孩子,五个男娃一个女娃,七个孩子再加上还有双亲要赡养,全家上下10余口人,对于他们来说负担真的太大了,这个时期应该也是他们过的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姥爷还有一个弟弟(我二姥爷)一起生活,当时兄弟俩虽然各自成家也分了家,但还生活在一个院子里,老人跟着我姥爷一家生活,二姥爷是念书出身,后来一直在外教学,留我二姥姥和几个孩子在家,平时不怎么在家,所以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但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并不是说念书的人都没用,主要指的就是这些家长理短和生活方面的事他们不愿意去管,也管不了,更愿意和书本、笔杆子打交道。很早就踏入社会的姥爷基本上担起了两家的重担,在村子里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二姥爷家住的房子也是姥爷出钱又出力招呼着乡亲们一起给盖起来的。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儿女们到了成家的年龄,在姥爷姥姥眼里,儿女都一样,女儿出嫁该有的嫁妆一要也不能比别人家的少,至今我家里还有一台老式的上发条才会走的摆锤式钟表,那是我妈出嫁时的嫁妆,用了几十年,现在一上发条还会走,逢整点和半点还会敲钟,整点的时候是几点就敲声,半点的时候都只敲一声。只是时间一长就会变慢,毕竟是机械结构的,这么多年里面的齿轮估计都磨损了。
家里的老式钟表
五个舅舅成家时给每人都盖起了新房,大舅二舅和三舅成家时流行的还是土坯房,每人一处院落,一幢土坯房,外带家里的农具、家具一应俱全,这都得益于姥爷年轻时学会的泥瓦匠和木匠的手艺。
我姨的嫁妆除了和我妈有一样的钟表外,另外当时流行的家具等一件也不比别人家出嫁姑娘陪送的少。
到了四舅时流行起了红砖瓦房,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照样也给盖了起来。就这样,盖起一个新房子,就娶进一个新媳妇,分出一个新家,四个舅舅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
到了五舅该成家的年纪时,瓦房又落伍了,兴起了盖平房。还和五舅住在一起的姥姥姥爷毫不犹豫把老院子里他们当年辛苦盖起来,又住了几十年的土房全部扒掉,盖起了五间大平房,至今五舅一家还住在里面。
说起来这些也许觉得简单,但在那个年代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做起来就如登天一样难。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再加上父母要赡养,有时候还得给弟弟家帮忙。
注:我的老姥爷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才去世,在模糊的记忆里他还来我家住过,那时候正调皮的我还气得他拿着拐杖追着打,追不上的时候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白胡子还一翘一翘的,老姥姥去世的时间比他要早一些。
用妈的话说,姥爷这一辈子也不知道盖了多少房,朋友家盖房要帮忙,弟弟家盖房也得帮,自己家住的房子还要自己挑大梁,几个儿子成家用的新房理所当然也是他扛大旗。当时盖房无论是土房还是瓦房,除了少不了泥瓦匠砌墙,房子里面都用的是木头做支撑,木工自然也少不了。给别人帮忙,出力就是本分,但给自己的儿子盖房,不但要出力,更得要有钱才行。
瓦房内部结构,全靠木头支撑
当时在农村盖新房有多不容易,这一点也可以从姥爷的一个本家的兄弟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不但是本家兄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的朋友。他父母去世早,没有住的地方。姥爷讲义气,心也善,就把家里的一间房腾出来让他一家住,具体是那一年住进去的说不清了,但一住就是好几年。这些我当然是不知道的,都是后来听我妈在闲聊时提起的。姥爷这个借房住的本家兄弟直到去世,还一直念着姥爷姥姥的好。
所以说,给五个儿子都盖上新房,娶上媳妇,让他们各自能过自己的日子,是老两口这辈子最大的“任务”和“使命”,是他们最应该为之自豪的事,也是他们那一代所有老人们的缩影。
-4- 姥姥
姥姥虽然瘦弱,但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却很有自己的一套。对外,她和周围的邻居们关系都很和睦,有什么好吃的,都是村子里的人见了她也都很尊重。对内,对自己的婆婆也很孝顺,婆媳关系也从来不用姥爷操心。
唯一有点不愉快的就是和生活在一起的弟媳,姥爷兄弟两家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妯娌俩难免会闹矛盾,但姥姥总是忍让,哪怕是吃亏。也可能是姥爷交待过。听妈说她小时候有一次姥姥把自留地种的红红薯切成片晒在院子里就下地干活了,家里只有她和奶奶在家,二姥姥回家时看到了院子里的红薯片,看四下没人就拿走了不少,恰巧被她们看到了。等姥姥下晌回到家,她俩就如实告诉了姥姥,但姥姥听后不但没生气,还安慰她们说都是自家人,她拿点回去吃也没啥,还交行她们不要再和别人说这事了。听完,她俩都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当时的食物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何况家里这么多张嘴。
即便是舅舅们都各自成家,姥姥当了婆婆以后,和自己的儿媳们关系也都极为融洽。五个儿媳间的关系也都说的过去,从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红过脸,更不像有的人家妯娌间闹得像是仇人一般,见面都不说话。
这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因为姥爷在家里有威望,什么事也都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没有让她们有过不满意的事,也都不敢造次;二是姥姥任劳任怨,每个儿媳每次生娃坐月子,都伺候的很妥帖,家里有什么活也都干在前头,让她们自己心中有愧,自然也就服气。
五个儿媳一共生了13个孙辈,最大的今年37岁,最小的18岁,可以说从他们出生起,没有一个人姥姥没有带过,更没有一个人没有吃过姥姥做的饭,家里的好吃的,从来不缺吃的人。光是这一堆有大有小的捣蛋鬼吵吵起来想想就够受的了,也不知道她和姥爷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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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隔辈亲在他们身上也逃不掉,13个孙子孙女,再加上我们6个外孙子外孙女,没有一个人不亲(疼爱)的,谁去了都是一样的待遇,好吃的、好喝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拿。
姥爷去世后,刚开始姥姥还是一个人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自己做饭吃。后来,几个舅舅不放心,一商量就让她开始到每家轮着住,一家住半个月,这也是大部分农村老人的养老方式。
刚开始的几年,姥姥身体状况还不错,自己骑着小三轮就能去到下一家,也不用怎么操心,每到一家还能帮着做做饭,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后来,年纪越来越大,不能再自己去了,就开始接送。
再后来,姥姥患上了帕金森症,生活不能自理,最后连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手抖的筷子也拿不住了,吃流食或饺子的时候勉强可以拿勺子往发抖的嘴里送,但能吃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又持续了两年,姥姥的病愈发的严重,但大脑还清醒,只是大部分时间都下不了地,要想出去晒太阳都要坐轮椅。她又不想麻烦别人,经常自己下床上轮椅,有时候没扶稳就会磕在地上头破血流,别人再怎么说她也听不进去,没多久又把胳膊弄破了皮,鲜血直流。这样的情况不计其数,我亲眼见过的有两次,一次是额头,一次是胳膊,问姥姥痛不痛的时候她还冲我笑着说没事。
到最后,姥姥连话也说不清了,每次去看她的时候,能看出来她都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嘴里一本正经的和你说着话,但没有一句能听懂,只能嗯啊的应着。
自从姥爷去世,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姥姥,去之前要先向我妈问清楚在哪一个舅舅家。见到姥姥后,多多少少都会给她一点钱,让她自己买点到集上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刚开始她总是不要,后来每次我都坚持,慢慢地她也就不推托了。再到后来,她的病愈发严重,我再给钱的时候,她总是很高兴,接过去就放在了口袋里。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回来,住的附近有一家很精致的蛋糕店,新上了一种像砖的一样面包,名字就叫“金砖”,我坐车回家的头一天晚上还特地过去买了两块金砖面包和其它一些适合老人吃的能咬得动的点心给她带了回去。她拿在手里吃的时候,吃得特别香甜,我一直看着她吃完,就像小时候她把家里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看着我吃一样。
2017年8月,正值夏日,我带着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娃从外地回到老家又去看她。那天下午,小姨刚好也去了,天气也热再加她身上出汗,房间里和身上都有味道,小姨正在院子里给她洗澡,姥姥全身光着,瘦骨嶙峋,满身皱纹,还有身上磕破的伤疤,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是新鲜的伤口,还渗着淡淡的血。但她就那样光着身子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阴凉下面,也不知道害羞,还像个孩子一样听话。
我和妻子抱着娃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她给小姨和已经不认识人的姥姥打过招呼后抱着小娃扭头就出了院子,再没进来过。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就跟着跑了出去。走到外面时,她已经坐在了车里哭的不成样子,她说她实在看不下去,姥姥太可怜了......
这也是我见姥姥的最后一面,恐怕这时候的她已经认不了来这个她从小就倍加疼爱的已经有了自己孩子的外孙了。
2017年11月,姥姥走完了她的一生,在没有姥爷的这10年里,虽然儿子们对她还算孝敬有加,但她内心肯定是孤独的、无依无靠的,特别是在她生病以后的几年里。
-5- 妈妈是姥爷姥姥一辈子的牵挂,更是我们家的坚强后盾
那个年代还没有计划生育这项政策,人口数量也还不多,提倡的是多生多养,生的越多越好 。大多数夫妻生的孩子都在四个以上,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因为男丁长大可以挣工分,女娃将来要嫁人,挣的工分将来也是别人家的,所以女娃不怎么受待见。
而我妈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从小就格外受疼爱,家里有好吃也都先给她吃,即便是妈妈出嫁以后和若干年以后,姥姥和姥爷还总是想尽办法贴补,没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想法,对自己的大女儿从来没有所谓“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这种世俗的想法。一直到我们都成年,还总是记挂着,怕我们翻盖新房没钱,过年没钱没年货,怕我妈给我们交不起学费,怕我妈过的不好,为钱作难。
姥爷总是骑着自行车来我家,给我们送各种生活所需和吃的,还总是一大早就来,午饭前就回去,很少在我家吃午饭,即便是偶尔一次留下来吃饭,也是有什么活要干,实在走不了。但凡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她从来不叫我妈去割肉(买肉),怕花钱,总是让凑合着吃上一顿。
我家盖房子,姥爷更是当成自己的事,不但自己来帮忙,还让在家没事的舅舅们也都来。
小时候的每年农历五月份,白色的洋槐花开得到处都是,扑鼻的香气在被窝里都能闻到。每到这个季节我家要种花生,那时候还没有机器,种地全靠牲口和人,我们几个还小,也帮不上忙。家里七八亩地都得在几天之内种进去,要不没有墒情时再种,花生就发不了芽,既浪费种子还浪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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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村里的地不适合种花生,因此也没人种。每到这个时节他就发动我舅舅和妗子们都到我家来帮忙,每次最少都能来七八个人,他们一字排开往牛拉着犁耕好的沟里撒花生,只要一个下午,地就全都种完了。
直到现在我家里还有好几个姥爷送来的或是过来做的物件还在用,大到中堂下摆的镜子,小到厨房里放筷子的筷笼、擀饺子皮的擀面杖都是姥爷对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
以上这些大都是听我爸妈后来提起姥爷和姥姥时说的,他们对此也很感激,尤其是作为女婿的爸爸来说,这些恩情他也永远铭记在心。
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物质上总是尽他们最大的能力在背后提供无偿的支持,成了我家坚强的后盾,像上面提到的这些事数都数不完......当然,有些时候他们还偷偷摸摸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怕说他们偏心我妈而提意见,不过他们做那么多,即使不说别人也会觉得他们偏心我妈。
姥爷去世后没几年,我妈因为高血压引起了脑梗,饭也不会做了,农活也不能干了...这下可急坏了姥姥,见人就打听谁有能治这病的秘方,无论远近也不管到底有没有用,只要有一丝希望,又不会对我妈的身体造成伤害,都要把方子讨过来,再照方配药给我妈送来让她吃。
家里还放着两个大酒坛,也是姥姥找人要来偏方后,买了一堆药材泡成酒让我妈喝的,有几年从不喝酒的她,没少喝药酒,这些药酒都是用高度白酒泡的,喝的时候除了辣,还会有各种怪味,但她知道这是姥姥的好意,不会害她。这些药酒虽然也没有治好她的病,但她也都坚持喝完了,现在只剩下了几个空的玻璃酒坛,放在角落里落上了灰。
姥姥为妈妈做这些事,坚持了好几年,哪怕到了去世的前一年,她自己连路都不会走、话都说不清的时候,还在为妈妈的病操心。
-6- 姥姥家是我的港湾
逢年过节走亲戚,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姥姥家,所以每次去之前都很期盼。那个时候没什么零花钱不说,就是零食也没多少,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就是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更多的则是平时在自己家吃不到的。家里的孙子孙女们多,姥姥和姥爷早就摸清了小孩子喜欢什么,怎么能让他们高兴。
我们去之前,他们早早地就会把吃的准备好,零食的吸引力还不是最大的。
姥爷是村里有名的大厨,只要有红白喜事,大都要请他过去做饭。那个时候喜事上的“十大碗”他是最拿手的,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做过多少桌,从切菜到掌勺,厨艺早已是炉火纯青。
每年大年初二去姥姥家,姥爷早早地就把按十大碗的标准把这些菜准备好,需要蒸的就放在大地锅上的蒸锅里开始蒸,直到我们到齐了才停止加柴烧火,吃饭的时候揭开盖子,热气腾腾菜就端上了桌,一直吃到结束还是热的。这是我百吃不厌,现在却再也吃不到的大菜。
注:十大碗是老家最有名气也最拿的出手的大菜,一般只在喜事上才有,是以鸡、鸭、鱼等作为主菜,再加上用猪肉提前做好的小酥肉、肉丸子、腐乳肉、红烧肘子等作为副菜,根据当时的季节或主家的要求适当调整,无论如何要配够十个菜,通常都要上大蒸笼蒸,而且一做就是好多桌,最多能有几十桌,每桌的菜都一样。
平日里去虽然吃不上十大碗,但每次也都会有肉,每次都吃大米饭。姥姥做的大锅菜总是那么香,里面的海带丝总也吃不够,每次去她家吃饭前零食吃的再多,吃饭的时候也能吃两碗,一边吃一边抹着嘴边的油,就怕吃不饱。
老家一带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外甥就是姥姥家的狗,吃完还要拿点走”(老家外孙也称外甥,有的地方是舅舅叫外甥,姥姥姥爷叫外孙),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有点歧视,就是说外甥是外姓人,将来和自己家也没多大关系,就像养不熟的狗一样,去姥姥家都要是蹭吃蹭喝的,吃饱还不算,走的时候还得拿点东西才行,对外甥再好将来也指望不上。就像“嫁出去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是一个意思,同时也是这句话的延伸。虽然这么形容不太恰当,姥爷姥姥还有舅舅们也从没有这样想过,该怎么对我们还是怎么对我们,但是我却很认同这样的说法。
每次去姥姥家,妈妈拿着礼品去,还没放下,姥姥就会数落她一顿,嫌她乱花钱,让她下次不要买,有时候姥爷还会一脸生气的样子。而到我们下午要回家的时候,姥姥就开始大包小包的给我们拿东西,每次都是拿回来的东西比去的时候拿的多得多。
姥姥对待我们几个外孙子和外孙女比对常在身边的孙子、孙女们还要亲,因为我们不在一个村,不是天天见面,所以每次只要我们去,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倾尽所有。从她家到我家有几里路,她不会骑自行车,有时候家里有了什么稀罕东西或者好吃的,她还会派姥爷或者舅舅给我们送来。
听妈妈说我小时候个子小,但吃起苹果很厉害,自己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只要有苹果,不哭也不闹,吃完一个就要下一个,一口气能吃掉两三个。可能是妈妈给姥姥说过我喜欢吃苹果,姥姥就记住了。姥爷就经常到我家送苹果,骑上自行车,再驮上几斤苹果就来了。不管什么季节,更不管苹果卖得贵不贵,有时候都到了麦收的季节苹果几乎都买不到了,他也照样能把苹果买到手再给送过来。
小时候虽然也到姥姥家住过,但因为孙子孙女们太多,每次去姥姥家妈妈总是不让我们独自留下过夜,怕给姥姥添麻烦,大都是当天去当天就走。所以住的次数有限,每次也就住几天就回自己家了。这些还都是没上学之前的事,等到上学以后也没有了这个机会,所以对住在姥姥家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了。
听妈妈说过,有一年夏天我一个人在姥姥家住了几天,姥姥姥爷去地里干活也会带上我,不懂事的我在旁边给他们添乱,他们假装要生气逗我玩,我自己还委屈的哭了。
还有一次是和妈妈一起住在姥姥家,那天晚上村里要唱大戏,从来没有看过戏的我,死缠烂打要看戏,所以就住了下来。结果到了晚上,我在台下没看几分钟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怎么到的家,妈妈告诉我是姥姥把我提前背回家的,喜欢看戏的她因为背我回家,又不放心我自己在家睡,就在旁边看着我睡,直到妈妈回来,难得唱一次大戏因为我她也没看成。
这些,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
-7-姥姥下葬那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接到姥姥去世的电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送姥姥最后一程。我从千里之外回到了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可作为一个外姓的外孙,并没有得到见她最后一面这种待遇(老家习俗:去世的老人放进棺材后,要等到第三天天黑前才会把钉钉上,为了给没来得及在临终前见最后一面的子孙们留下见最后一面的时间),姥姥已经被装在棺材里并且钉上了铁钉,棺材就摆在堂屋的正中间,孝子们面无表情的守在两旁守灵,姥姥的遗像是一张她10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白头发还不多,眼睛炯炯有神、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和供品一起摆在供桌上,让人不敢相信棺材里面的人会是她。
给姥姥磕过头,我也进了本来不用我去的孝子们的当中(习俗:外孙可以不用守灵),我觉得我应该给姥姥守灵,虽然我是外孙,可姥姥从没把我当外人看过,就像她和姥爷没有把出门的妈妈当成“泼出去的水”一样,所以我应该给她守灵。
我进去的时候,舅舅们觉得没什么,但有几个表哥、表弟倒是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我几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姥姥下葬那天,亲戚们和村里的邻居们去了很多,再加上几个舅舅各自的朋友。来祭拜的人一直不断,鞭炮声也一直响个不停,我戴着白布扎成的孝帽,和孝子们一起跪在地上,有人来的时候就要低下头哭,没人的时候可以抬起头,几个舅舅都哭得红了眼眶,鼻涕直流。
看着他们,我心里更难受,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直到姥姥的棺材和姥爷的棺材放在一起,再填上土,封好坟堆,我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我那时还在想,我肯定是个没良心的外孙,是个白眼狼,姥姥活着的时候白疼我了。
当时还想起姥爷去世的时候,20岁出头的我一回到家,看到老爷的棺材眼泪就已模糊了双眼,怎么到了相对更疼我的姥姥这里就没有了眼泪,那一整天我都很恨我自己。
直到现在有时候想起姥姥我还是会有“姥姥白疼我了”这样的想法,除了姥姥下葬的时候没掉一滴眼泪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都不知道姥姥的名字,只知道她娘家姓马,无论是她的大名还是小名我从没听姥爷喊过,更没听到其他人喊过。
小时候没注意过这个问题,长大后作为小辈的我也不敢去问,因为我觉得这是对长辈的不敬,所以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那个疼我爱我的姥姥叫啥名。
姥姥下葬那天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把姥姥送到墓地后,看到已经提前在紧挨着姥爷的棺材旁边挖好的墓坑(要和姥爷合葬在一起),可以看到姥爷的棺材,当年蒙在姥爷棺材上的红罩子还很完整,只是稍微有点褪色,可能是这10多年,姥爷一直在等着姥姥吧!
等到姥姥的棺材紧挨着姥爷平稳地放到墓坑里后,执事的人让孝子们每人捧三把土放进去,我也默默地走过去,捧了三把很新鲜、很干净的土慢慢地放了进去,从此,她和姥爷永远也不会再分开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此生能为我最亲爱的姥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写在最后
这些年,无论走的多远,时常还会想起姥姥。每当有别人提起自己的姥姥多疼自己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地说上一句不知道算不算自己独创的话:“一个人如果没有得到过姥姥的疼爱,他(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回忆总是太痛苦,在写的过程中,很多地方都让我感到些许心伤,有时候不禁会热泪盈眶。最让我高兴的一个瞬间就是,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我还穿着开档裤时那个炙热夏日的午后,姥姥和姥爷在菜地里给刚冒出土不久的豆角苗浇水,我在旁边捣着乱,拔掉好几棵小苗还高兴得喊他们看,他们在一旁看着也不打也不骂,假装生气时把我吓哭了,姥姥停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弯下腰把我抱起来开始哄我,直到我笑了,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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