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自然书写的经典范本,何绍基手卷《金陵杂述》40首即将面世
“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这两句被后人最广为传诵的咏叹太平天国诗句,也常常被南京作为对外文化宣传引用,它的出处即来自本手卷上何绍基《咏天王府》(故址即今总统府)一诗。
该手卷系清代大书法家何绍基自作诗并行书《金陵杂述》40首,将在北京匡时7月11-12日的预展中呈现,被专家誉为“何绍基最好的书法手卷”,也是古人自然书写的经典范本。
何绍基(1799年—1873年),字子贞,号东洲,别号东洲居士,晚号蝯叟,湖南道州(今道县)人,晚清诗人、画家、书法家。
道光十六年进士。咸丰初简四川学政,曾典福建等乡试。历主山东泺源、长沙城南书院。通经史,精小学金石碑版。据《大戴记》考证《礼经》。书法初学颜真卿,又融汉魏而自成一家,尤长草书。擅悬臂回腕笔法。著有《惜道味斋经说》、《东洲草堂诗·文钞》、《说文段注驳正》等。
何绍基 行书《金陵杂述》40首
纸本手卷 1864年作 28×354cm
著录:《东州草堂诗钞》卷二十六(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529册P12-P16)。
“飞似海马”,探访劫火之后的南京城
同治三年(1864),何绍基66岁,正在湖南长沙担任城南书院的山长(院长)。这一年六月,曾国藩兄弟率领湘军攻陷太平天国首都天京,接着,清军又收复了江南苏州常州等郡,从此揭开清室“中兴”的一页。对于湘军的战功,作为湘人的何绍基当然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南京,是何绍基的旧游之地。32年前,他曾来过这里。历经十几年天国之乱,现在的南京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何绍基心中抑制不住念想。他迫不及待要去南京一游,看看劫火之后的南京城。11月24日,他结束城南书院的课务不久,买舟东下(见第一首注),坐上新式火轮,顺江而下,直奔南京。据说,他坐的那艘船名叫“飞似海马”。果然,这匹飞马只花两天一夜,就把他驮到了南京下关码头。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刻印本
从十一月二十八日到十二月初八,何绍基连日出游,有邓季雨、魏槃仲、刘开生、黄礼吾等人陪同,行程颇为密集。他走访了许多旧游之地,南京的夫子庙、周处读书台、秦淮河、明孝陵、太平天国天王府(今总统府)、袁枚的随园、清凉山、画家汤贻汾的琴隐园、凤凰台、大报恩寺、雨花台、孝陵卫、金陵书局、莫愁湖等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还提及现代不太为人所知的蔡友石园林(今鸡鸣寺一带)、邓廷桢家的万竹园、曾国藩、彭玉麟在南京的府邸。访问了很多昔日友人,也得到了曾国藩、彭玉麟等将帅的关照。对何绍基来说,这既是回首往昔的怀旧之旅,又是体验劫乱的伤心之旅。头尾11天,时间不长,却是心潮激荡,感慨万千,在晚清中兴名将彭玉麟府中(诗中小注里交待彭玉麟邀住朱履巷屋)写下了这《金陵杂述》四十首,题为三十二,卷尾补八。了解太平天国乱后初定的南京情形,这一组诗是极为珍贵的史料。卷中诗文著录于其诗集《东州草堂诗钞》卷二十六P12-P16(见续修四库全书册1529)。
百感交集,皆汇《金陵杂述》四十首
南京大学程章灿教授曾在《南京日报》撰文解读何绍基这组诗,战乱之后,南京城池残破,”太平门外行人断,玄武庙中鬼火多“,到处是断垣颓井,地下沉埋了多少冤死的尸骨,令人触目惊心。妙相庵是城中名蓝,庵中最著名的是一堵秋海棠壁,早已荡然无存,昔日的僧人皆被驱散。原来,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占据此庵,清静之地遂变成王府的御花园。鸡鸣寺前,”十大功臣庙“都已荒废。明代皇京的标志性建筑——城南的报恩寺塔,全部毁于战火。明孝陵的宝城和神道的石人石马还安然无恙,但那些木质的楼宇殿阁大都毁于战火。
作为书院山长,何绍基特别关注南京孔庙和书院的情形。他痛心地看到,南京著名的钟山书院和惜阴书院都已夷为废墟,秦淮河边的夫子庙,也只剩下两庑红墙,各留半壁。至于周处读书台、青溪、板桥、丁字帘,当年游乐之地,繁胜之区,也都不复旧观。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刻印本
南京众多园林也损毁严重,元气大损,”十里烟芜草不青“。小仓山畔,袁枚苦心经营的随园,紫雪轩昔时诗画满壁,如今在则人迹阒寂。清凉山只留下山顶一座翠微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今日上海路与汉口西路交叉处的陶谷新村,传说是南朝陶弘景炼丹之地,咸同年间,著名藏书家张徵斋居于此,筑三间柏木厅以藏书,自称陶谷主人。大乱之后,柏木厅犹在,但藏书却已散失殆尽。蔡友石的晚香庄,有墨缘堂石刻,当年何绍基曾来观赏过;汪氏邺园的假山上,原刻有顾横波所书”驻鹤“两大字,前代风雅遗物,如今也不可复见。邓家万竹园,只存冷水一池,至于门西凤凰台一带,瓦砾堆积最甚,更让人不忍卒睹了。
经此劫乱,南京士绅流离失所,殉难者亦不少,画家汤贻芬全家殉难,只是其中一例而已。“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这不免让何绍基心情沉重。好在此行得到了曾国藩、彭玉麟等的关照,也见到了一些故人,总算让何绍基心里略有安慰。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刻印本
何绍基刚到南京,彭玉麟就邀请他住在朱履巷,节相曾国藩也连番招饮,同座的大多是何绍基的旧友,有的在曾国藩身边做事,比如金陵书局诸人,有的刚从外地飘泊归来,如后来参与《同治上江两县志》修撰的江宁举人汪士铎。这组诗写成之后,何绍基录呈曾国藩。诗中颂扬曾氏兄弟以及湘军诸将的功绩,是真诚的;诗中描绘当时满身疮痍的南京城,也是真实的。
湘军克复金陵之后,曾国藩将建立不久的金陵书局,设在伪慕王府中。当时,书局正在刊刻清儒王夫之的《船山集》,其他书也在陆续刊刻之中,以应劫后急需。诗中不仅写到人称“九帅”的曾国荃从龙脖子掘洞攻城,出奇制胜,建立不巧勋业,也写到南门城楼修葺一新,重见雄伟之貌,还写到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果断决定,于同治三年十一月重开江南省试之举,以收拾人心,重聚士气。
感叹兴废,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
何绍基也到访了洪秀全的天王府,他亲眼看到,“伪天王府残址,飞鸽极多”。他有一首诗毫不避讳地写到:“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为什么会这样?这背后究竟谁是罪魁祸首?除了太平军,难道就没有湘军的”贡献“?从这两句诗中,人们不难有所省思,这也许就是此诗的弦外之音吧。
南京天王府遗址
作为历史遗迹,这座规模宏大的建筑物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朝初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津推翻元朝以后,1368年,在南京建立了统一的明王朝政权,为了笼络人心,在此建造了这座规模宏大的汉王府,用来安置汉王陈友谅之子陈理。到了1404年,这里又成了明成祖朱棣的第二个儿子朱高煦的王府,因朱元璋封朱高煦为汉王,故也称汉王府。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刻印本
到了清代,清王朝把汉王府改建成两江总督衙署。康熙时,又把原来的汉王府东侧部分改为江宁织造署。《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曾任江宁织造之职,掌管江南的织造业。正因为曹寅的母亲是康熙的保姆,所以曹氏家族当时非常富庶,曹寅也深得康熙信任和赏识,康熙皇帝六次巡视江南,五次均住在江宁织造署。直到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曹家被抄,江宁织造署才不复往日的繁华,开始败落。到乾隆时,把织造署扩建为行宫,以西花园为基础建成了一个富丽宏伟的宫殿。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刻印本
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领导的农民革命在广西桂平县金田村举行起义,建号“太平天国”。用了3年时间,席卷广西、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六省,1853年3月19日,太平军攻破南京,洪秀全于这年的3月28日人城。此后,将南京改为天京,并定都于此,在此大兴土木,把两江总督行署扩建为天王府。于是,这里成了洪秀全领导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中心。今天的总统府大厅就是当年天王府正殿金龙殿的遗址。当年的金龙殿,重檐圆顶,栋梁涂以赤金,绘有龙凤图案,四壁还画有龙、虎、狮、象等图案,可谓金碧辉煌,所以又称“龙凤殿”。1866年,太平天国失败后,天京陷落,天王府被抢劫一空。当时攻打南京的曾国藩兄弟曾国荃,为掩盖掠夺的罪行,竟然放火焚烧了天王府,使这座华丽的宫殿化为灰烬。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拓本
这组诗作于同治三年(1864年),后来曾刻石,拓印流传颇广,版本不止一种。毕竟,这是著名书法家何绍基的墨迹,字因诗重,诗因字重。另一方面,这组诗对152年前南京城劫后惨状的生动描绘,也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废垒台城迹未磨,
登临北望止烟波。
太平门外行人断,
玄武湖中鬼火多。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拓本
何绍基是一位大书法家,诗名为书名所掩。其实在晚清宋诗派中他是一位健将,从此卷即可窥见其浓郁沉着、气象伟穆的诗风。此卷书法笔意纵逸超迈,醇厚有味。从诗歌本身到书法都堪称是何绍基的代表作。
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绝句》拓本
附录:何绍基《金陵杂述》四十首
何绍基
城南跌宕(衰颓休咲)老蝯翁,岁晏犹能意气胸。 风雪一天山两岸,高吟直送大江东。
城南书院于十月收课,后买舟东下。
鄂州试上火轮船,震耳风涛废食眠。两昼一宵飞似马,中关欣遇酒如泉。
十一月廿四日卯刻开船,廿六日卯刻抵金陵中关。至张仙舫处,与同船朱乐贵、吴芷生、朱子典一醉解寒。船名“飞似海马”。
薄游访古到江南,闻说天留妙相庵。秋海棠空僧去尽,池亭非复旧精蓝。
妙相庵秋海棠壁最胜,今壁已毁,余景亦非昔,贼改为御花园也。
当年两叟重儒林,讲艺钟山与惜阴。横舍荒余无寸甓,逥思绪论怆人琴。
壬寅居此与潘少白、胡竹邨两先生谈艺最密。
夫子宫墙无处攀,秦淮仍作泮池环。何年礼殿重修复,两庑颓垣夕照殷。
文庙仅余两庑红墙各半壁。
先除两害力能歼,竟肯低心事毕占。想见读书据危石,摩挲时上虎头岩。
周孝侯读书台在虎头岩上。
沿河不见柳丝摇,步上青溪长板桥。丁字帘前犹仿(访)佛,更谁闲话到南朝。
秦淮河惟长板桥尚在。
屹立钟山阅废兴,鸡鸣古埭尚崚嶒。全荒十大功臣庙,未敢摧夷到孝陵。
孝陵宝城及石人马无恙。
干嘉风雅萃随园,诗画淋漓紫雪轩。遗冢荒凉无可觅,仓山何处托吟魂。
昔至紫雪轩,诗画满壁,今并遗冢人识。
雨夜谈诗邢醴泉,后交令子得姻连。惨闻父女全忠孝,旧地重经一泫然。
余初识邢醴翁,后交子尹,以女妻吾侄。庆治杭州再陷父女皆自尽,“旧地怕重经”,简斋题邢园联语。
名园无处问随邢,十里烟芜草不青。步上清凉山上去,岿然留得翠微亭。
清凉山上翠微亭如昔。
贞白烧丹有旧邱,张郎觞咏剧风流。三闲(间)柏木厅犹在,可惜藏书转角楼。
陶谷 主人张瀓斋藏书甚富,今余柏木厅址。
古余张子旧庭阶,瑜珥瑶环韵自佳。插架遗书多易米,芬留翠墨在吾斋。
每到张家,书声盈耳,然遗书散尽,吾得其金石拓数种。
胜赏难忘琴隐园,水光竹色照庭轩。高门奕世传忠烈,可有遗孤一脉存。
汤雨生全家殉难。
密竹林中叩五松,渊如祠宇渺无踪。平章书帖区真赝,名论犹思陈雪峰。
孙氏祠园已毁,雪峰昔品渊如收藏,各种甚辨。
纵观金石墨缘堂,大隐归来雨梦凉。曾为牡丹花一醉,更无人识晚香庄。
蔡友石丈晚香庄昔年牡丹最盛,有墨缘堂石刻。
闲居好事邺园汪,蕙草春深处处香。纤腕妙题余驻鹤,于今乱石不成行。
邺园石峰上刻顾横波“驻鹤”两大字,不可复见。
万竹园中万鹭鸶,翩然飞向海天涯。它年城郭如重到,剩有泠泠水一池。
邓家万竹园尽鹭窠也,昔子久中丞在家,余闲日必至。
钓鱼台畔旧行窝,厀下怡怡共笑(啸)歌。二十三年挥手隔,且沿池水盼庭柯。
壬寅春夏,与子敬子愚两弟奉母寓钓鱼台行馆,大孙锺曾始生。今屋宇一新,园池尚未更易。
瓦砾丛中仄径攒,芒鞋半日已摧残。心怜废井颓垣里,多少陈人骨未寒。
西园凤凰台一带,瓦砾堆积最甚。
薄有园亭径草芜,石安好古不嫌麤。孏寻梦六堂何处,金石诗编稿在无?
甘石汇集金石诗两巨函,余曾为作叙。
六代流风到有明,欲凭佛力巩皇京。报恩寺墖成焦土,毕竟坚牢是石城。
报恩寺墖全毁失。
可叹幺魔太昧机,负嵎何计避霆威。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
天王府残址飞鸽极多。
向帅迟回孝陵卫,曾公径逼雨花台。从知胆略殊高下,坐看坚城力战开。
沅圃中丞直逼雨花台,人人危之,卒成大功,岂不伟哉。
城上神威炮万斤,枉资剧寇挫吾军。后来地道终歼汝,智勇深沉第一勋。
南门城上有万斤神威将军炮数尊。
潜刳龙脖许谁知,制胜从来贵出奇。一体军民呼九帅,元侯兄写纪功碑。
沅圃行九,人皆称为九帅。驻军南门外雨花台,乃由东北龙脖子挖地道入破城,涤相为纪大略刻石。
锐师飙发起潭州,提挈羣才忠勇谋。郭李范韩难比并,固应拜相更封侯。
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次弟克复,实涤生节相之全功也。
爵督来敷有脚春,直从草味出经纶。金陵王气今销尽,为埽繁华返朴醇。
沅圃成功后,即请假归湘。涤侯来办善后,庶事艹创,力任艰巨。
风雪争将健笔降,潭潭锁院绝纷哤。武功初奏文场启,士气欢腾上下江。
江南乡试以十一月举行,金陵克复才四阅月,苏抚李少泉宫保克复苏常等郡勋名与两曾将此次入阁监临士论欣惬。
南楼高矗入云霞,四面江山壮观夸。俯瞰一城真壮阔,炊烟浓处几人家。
南门城楼新葺极雄阔。
衙门仓库总成泥,街巷留名问尚迷。无数列王都建府,入城官吏得鸡栖。
贼臣多封列王,今官员皆以为府暂为衙署。
相公怀抱海天宽,节院论文静不寒。席帽联翩羣彦集,一时旧雨接新欢。
涤侯连次招饮,坐客莫子偲、程颖之、汪梅邨、李申夫、欧阳小岑、李梅生诸君皆吾旧交也。
伪府俄成考古庐,匔匔耆硕共稽居。谓宜刊罢船山集,徧梓人闲有用书。
伪慕王府今为书局,现刻王船山遗书,欧阳小岑、杨见山、汤衣谷、李寅叔、张啸山、陈卓人皆在局中。
贫士偏耽古籍储,杨张里巷已邱墟。梅邨幸有归来日,闾井浮湛老著书。
杨雅轮早逝,张容园近亦作古,汪梅邨客鄂始返,仍居仓巷。余昔访之见门联云“庸保杂作,闾井浮湛”,叩之果是。
四十年前历下谈,江南蓟北酒怀酣。分襟泺社(祉)才如昨,雪夜江南话济南。
彭雪湄邀住朱履巷屋。
海内谈碑几旧交,不堪兵火卷蓬茅。半椽楼屋尘嚣里,古意盘囷寄小巢。
杨石卿寓采霞街一小楼,尚携帖画盈箧。
神谶碑经野火芟,萧梁双碣剩题衔。毡椎此日真闲却,唐迹胡裴足解馋。
城南梁石已无人知者,从莫子偲借看胡证书狄梁公碑、裴抗书白鹿泉碑,皆昔所未见。
废垒台城迹未磨,登临北望止烟波。太平门外行人断,元武湖中鬼火多。
烟水荒寒不可收,昔年曾作冶春游。湖山自有佳时节,儿女宽心且莫愁。
最后至莫愁湖,止一片水耳。
连晨策骑似追逋,邓魏刘黄喜导吾。万竹园家好昆季,地形游迹(事)合成图。
自廿八至初八,日日出游,有邓季雨、魏盘仲、刘开生、黄礼吾相陪,始能识途,季雨画城郭地形势,铁仙画游迹,合成图卷。
款识:同治甲子冬 何绍基草于朱履巷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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