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吃之祸(作者 谭丰华)
家乡人一直流传这个习惯,见了面,打个招呼,先问吃了吗?对方会随口回答,吃过了。这一问一答听起来很自然,并不是十分热情,似乎有点敷衍的意味。即使是东邻西舍,终日碰头磕脸,明知是客套,这个问候语必须有,否则有人会说你这个熊孩子不懂礼,“大”,没有教养。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人活着当然不光是为了吃,但吃是活着的一个过程。几千年来,这句话流传至今,说明我们这个国家是一个善吃能喝的民族,亘古就把吃放在第一位。
在中国的历史上,闻名的吃喝者可谓不少。明末的江南才子冒辟疆算得上是一吃史上留名。一次,他在家乡如皋水绘园请客,为了体面风光,慕名请了一位擅于淮扬菜的大厨合计合计。没想到的是来者竟是个不起眼的女人。女人入客厅后径直坐在上位,并问:“公子打算订什么等级的宴席。”尽管当时冒家富甲一方,公子还是放下架子,问一下宴席的等级差别。
厨娘顺口回答:“上等席,羊五百只,中等席,羊三百只,普通的宴席一百只,猪、牛,鸡鱼肉蛋,相应配齐就好了。”冒公子一听,惊讶得嘴张开像个O型,虽然冒家不差钱,这个银子要自掏腰包呀!话已出口,请柬已发出,今天是有求于人,硬着头皮也得办。冒公子答应订个中等的。
宴会当日,厨娘精心梳妆,穿戴整齐,丝毫看不出有下厨的迹象,冒公子有些疑惑。厨娘为何这般打扮?不一会儿,一百多个厨师齐聚这里,杀羊的杀羊,取唇的取唇,只见他们忙活中只留一样东西,每只羊只取唇肉一斤,剩下的弃之不用。公子见了,脸色都变了,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厨娘见状,告诉他:“羊的精华全在唇上,其余的肉又膻又臊,上不了大席。”
这次宴请,用了多少银子,史书上无确切数字,据说当年连董小宛都心疼了,几年的脂粉钱,也用不了这么多。冒公子这位风流倜傥的大文豪,一生命运多舛,后来家道中落,他穷困潦倒,垂暮之年,流落街头卖字为生,有这样一段自述:“献岁八十,十年火焚刃接,惨极古今……”云云,可见冒辟疆晚年生活极其惨淡凄凉。
明朝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居正,不仅好色出名,而且在吃字上堪称
离奇荒诞。为了应付七位姨太太,一群姬妾的床笫之欢,命登州守将戚继光,指使渔民专门捕捉名叫“腽肭脐”的海兽,取其睾丸,也就是俗称的海狗肾,定期送往北京张府,府上厨师日日用此给张居正煲汤喝。据明代文人王世贞记载,张首辅喝了这种汤之后,腹中如火升腾,阳性亢奋,头颅冒汗,数九寒冬,仍无须戴帽子。下属官员以此为敬,也纷纷效仿,差役皆光头,成为当时张居正府邸的一道风景线。据说,后来张居正被万历皇帝清算时,殃及家人和院奴,他们一家十几口人被活活饿死。
历史上会吃善吃能吃的官员,不仅仅是一个张居正,吃到堕落,吃到刁钻促狭的大小官员比比皆是。
由此可见,中国人的厨艺是这些贪吃的人逼出来的。五花八门的点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吃越来越讲究,档次越来越高,因此,中国饭店,走出国门,足迹遍及全球。
吃,不光是一些达官贵人的专利,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百姓虽然没有朱门酒肉臭的奢侈,但是他们的生活也有吃的追求。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生活过日子的必需品,只是平日里百姓,有时在为无米之炊而发愁,对吃喝的味道好坏没有更高的奢求,吃糠咽菜也能过,粗茶淡饭填饱肚子一生足矣。
人的一生吃多少顿饭,显然,谁也记不清,但是有些普通的一顿饭,在人生的行旅中还是留下印痕。大概是穷和饿的缘故。
少年时,对于吃的印象更深。六十年代自然灾害轮番登场,土地薄收,一年四季,村里人心里想的,碌碌忙的,都在为一顿饱饭而奔波。偶尔碰到哪家的孩子手里拿着粮食煎饼吃,周围的孩子见了直咽口水。
记得我参军前夕,参加体检的那一天,全村二三十个小伙子起个大早,徒步跑到公社,空着肚子闯过了一关又一关,中午,被安排在一个农户家里吃饭。猪血炖白菜,煎饼是自己带的,到了吃饭时,我和本家的大哥围在石磨旁吃。当兄弟俩同时取开手帕时,我惊呆了,他的煎饼白中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麦香;我的煎饼又黑又黏,浓浓的山芋干味扑鼻而来。大哥见了,连忙把他的煎饼递给我一个,我长这么大见过小麦煎饼,却很少吃过,这个煎饼对于我来说,相当打了一次牙祭。我没有推辞,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后来我们兄弟俩都穿上了军装,我去了长白山,大哥远去天山脚下。
几十年后,我和大哥都脱下了军装,回到了家乡。上个月我与大哥视频,便说起当年他给我麦煎饼吃之事,他笑了。这件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我却记住了这次吃饭,因为这次吃麦煎饼让我终生难忘,味道似乎还留在舌尖上。
一次,老战友聚会,有人提到刘福海的名字,我沉思良久,听说前几年前他已经走了。生命何其实在?又何其飘忽?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想一想当年在开往东北的列车上大家还是一群毛头小子,刘福海一夜之间吃光了半盆馍头的一幕,犹如还在昨天,他的微笑还在,如今已和我们阴阳两隔了。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满载着我们新兵的军列停靠在唐山兵站。排长吆喝一声,下车,在这里吃饭。车门一打开,大家蜂拥跳下车。记得这顿饭还算“丰盛”,馍头,白菜里加了少许薄薄的肉片,不知是饿了,还是在家里没有吃过这样的“大餐”,战友们一个个狼呑虎咽,几乎听不到说话声,周围全是咀嚼声和吃菜的吧唧声,三下五除二,一顿饭不足半小时结束了。临上车时,剩下半盆馍头由刘福海端上车。第二天早晨,有的人饿了,去寻找馍头时,只有一个空盆还在那里。临近的战友说,这一宿守着馍头的这哥们几乎没睡好觉,一会偷偷吃一个馍头,过一会再吃一个……天未亮,半盆馍头吃个精光。大家都有些惊讶,半盆馍头,足有十多个,肚子能装得下吗?大家笑着调侃他。显然,刘福海的肚子是亏空已久。如今,每逢再说起这件事,大家不免觉得是一个笑话。有时下馆子吃饭,看到酒桌上的残羹剩饭;偶尔见到小区垃圾桶里馍头、米饭、小孩吃剩的糕点,和垃圾混在一起,联想到当年列车上发生的这件事,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少年时家乡人,忙时下地干活,吃三顿饭,这与其他地方无差异;一旦闲下来,则是二顿饭,主食也会调换。为什么会这样安排?过来人都清楚。
吃饭时一块煎饼屑掉在地上,会连忙捡起来吹一吹塞进嘴里,否则会遭到爹娘的斥责。黑咸菜经年不变,小饭桌上经常是一盘只有萝卜片不见黄豆的“萝卜豆”。村里偶尔谁家有了喜事,折缸菜吃了半个村子。你一碗,我一盘,拿回去热一热,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想一想,那个时代的人,对吃的问题上没有多少讲究,以饱为好,以节俭为美!说到这些并不是鼓励以穷为荣,日子好了,当然要吃好喝好,但是不能挥霍无度。
现在和青年人再谈起那个时代的吃,他们可能有些不屑,甚至怀疑。读书时没见过“吃货”这个词,只听说某某人“好吃懒做”。眼下一个信息过去,外卖、美团送上门,“吃货”似乎很时尚,含有褒义,值得炫耀;一些年轻人以此为荣,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哪家餐馆有什么特色菜,有的人说起来如数家珍,一个农家乐有了野味,客人便趋之若鹜。
有那么几年,吃喝之风盛行,没有钱赊着吃,酒足饭饱之余,一群人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走了。到头来小饭店白条一抽屉,最后,只好关门走人。
吃,也害了许多人,不少人吃出了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脑血管病……不少贪吃的官员一张嘴成了永远填不满的欲壑,像鱼儿一样吞下了钓钩。这种大吃大喝,吃坏了党风,滋生了腐败,乱了党纪国法,他们成了罪人,被逮捕,被公诉,进了班房。他们和当年的冒辟疆,张居正,蔡京,年羹尧又有何区别呢?
山珍海味也罢,粗粮野菜也罢,都是用来充饥的,无论身居何处,什么职业,每当端起饭碗,拿起筷子,还是想一想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一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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