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里的春联
#冬日生活打卡季#
#小时候的冬日味道#
寂寞童年的生活仿佛素描画,烙在脑海深处,线条模糊,却挥之不去。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房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唱着腊月的童谣,掰着指头等过年,年呀,念着唱着就到了。
腊月,是庄小妮最喜欢的时光。除了过年会有新衣服穿,有点着红点的大白馒头,还有流着红糖开嘴笑的三角糖包,更开心的是寒冬腊月,地里庄稼都收回来,爹娘不再去田里忙活,要过年了,一家人进进出出的影子,即使半天晌,大锅里也会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此时,小妮的心里满满的。她觉得,这样的氛围才是家的样子。
年底的忙,不同于平常日子。那是一年辛苦劳作之后最喜悦的忙碌。瓮缸里,满满的粮食,地窖里,冬储的红、白萝卜和大白菜,西屋的梁上,还有晒干的红薯干和萝卜丝。爹娘忙得团团转,小妮也不闲着,帮娘烧火,刷洗碗盘。
二十八晚上,最后一篦子干粮出锅,小妮端着筐筐准备帮娘往屋里收拾馒头。锅盖掀开,圆溜溜、胖乎乎、暄腾腾的大馒头仿佛刚刚出世的婴儿的脸。娘拿出备好的红颜色(shai),一手捏着火柴梗,蘸一下,点一个圆点,一个馒头中心点五个小红点,隔着蒸汽望去,恰似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朵朵,盛开在馒头上。这是准备正月里招待客人吃的,头栏面,白且有嚼头。前天两锅馒头稍稍黑了点,麸皮多,娘也没有揉成圆的,直接用切菜刀切成长方形,村里人叫“卷子”。娘说自家吃,样子不中看但省事,也没点红。
猪肉是后半夜下锅的。晚饭由于大人准备过年的食材没有做饭,庄小妮吃了一个点红的大白馒头,喝了豆腐脑,打算先睡觉。她知道,爹和娘晚饭后还要接着忙碌。半片猪肉摆在案板上,爹用斧子和剔骨刀把肉和骨头简单分离,再用切菜刀把猪肉切成10厘米见方的小块儿,一块块儿放进水里。猪头被分成几半,两片大耳朵在锅里忽闪着。娘找来一小块儿白布,包了花椒、大料、桂皮等香料,盐、姜和辣椒以及切好的大葱段,直接投进锅里。普通大铁锅煮肉,跑风漏气,锅开的慢,耗费时间也长,锅开后,肉的香气开始四处发散,隔着窗户纸,庄小妮都能闻到扑鼻的香气。吸吸鼻子,吸一口带着肉味的空气,幸福的睡着了。
无论昨夜熬到多晚,第二天早上,爹娘还是比庄小妮起得早。小妮揉着惺忪的双眼腿耷拉在炕沿边上,只见堂屋的方桌上摆满好吃的,豆腐、馒头、卷子、糖包以及煮熟的猪肉,一块块儿码在筐筐里。底层多上层少,如小山,层层叠叠。
凉台上,大铁锅的豆浆里盛满海带,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片片展开,摸上去,凉冰冰,滑溜溜。铁丝上,晾着揉过豆腐的纱布和苫布。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干枯的槐树枝,闪耀着微黄的光,村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鞭炮的响声,年的味道立刻包围了庄小妮小小的心,过年真好!
今儿就是除夕了。一大早,老庄叮叮当当拾掇着杂七杂八的物什,西院墙根的棍棒乱柴和空酒瓶子堆了一大堆,规整后,显得宽敞不少。早饭后,爹吩咐庄小妮打扫卫生,先在院子里泼点水,再清扫,减少尘土飞扬。
爹蹲在凉台上,抽出一根烟,点上,自顾自的抽起来。他看着已经准备差不多的年货,沉思着。许久,站起来说:“我去街里买红纸,找人写对联!”
全村会写毛笔字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同班同学熊会格的爷爷老全,另一位则是村南边董老师的丈夫牛瑞海,谁家婚丧嫁娶、收礼单、写对联等都是请他们去坐镇。尤其是老全爷爷,楷体字写的那叫一绝,字体清秀,行云流水,看起来比书本上的方块宋体字都耐看。可是,老全爷爷已经80多岁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不仅腿脚不利索,手也开始抖动,写毛笔最忌手颤抖。牛瑞海写对联是近几年的事,虽然是后起之秀,字体却刚劲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随着老全爷爷年老体衰,找他写对联儿的人越来越多。
午饭,娘炖得大锅菜,除夕也是年。肉、豆腐、粉条、海带样样俱全,庄小妮看的口水直流,大年初一中午也不过是这样丰盛。可是,爹始终不见人影。娘把锅台收拾停当后,就去街门口瞅瞅。
“大嫂子,你家都准备好了吧?”瑞香婶子的大嗓门,人还没进门,爽朗的声音就传进院子。
“差不多了,吃了饭擦萝卜,剁馅准备包饺子。”娘双手在围腰上搓了搓。
“她婶子,你来有啥事?”
“借俺块儿白矾,有么?”
“炸麻糖呀?有,但是不多了,八月十五用剩了点。我给你找找去!”娘一边说,进了屋。
“小妮子,看你打扫的院子,真干净呀!比俺家胖子可强多了,那孩子呀,支楞着俩爪子就知道放炮耍,一丁点活都不肯干!”瑞香婶子打量着,夸赞庄小妮。
“庄稼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还是自己的家的亲。”瑞香婶子数落自己的儿子,但心里那是亲的要命。
送走瑞香婶子,娘又提着罐子喂猪。因为过年,泔水里的油水见长,刷锅水也带了油星子,小妮搓了半簸箕喂猪糠,和了一碗玉米面和麸子,大母猪吃的“咚咚”响,猪,也跟着过年了。
太阳西斜,晌午歪了,爹还是没有回来,捂在大锅里的饭菜都凉了,娘要庄小妮就着灶坑里熟火再加把柴,锅盖上的白气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同时袭来,肚子“呼噜噜”一阵肠鸣,小妮真有点饿了。
“看来今年写对子的人太多了,不等你爹了,咱们先吃吧!”娘终于放了一句话。庄小妮立马揭开大锅盖,齐刷刷的把大锅菜和馒头端上桌。筋道的宽粉,肉香炖入味的海带,还有灌满汤汁的豆腐泡子,咬一口,满嘴流油。大肉片子色泽红亮,庄小妮用筷子把红肉和白肉分开,就着暄软的馒头,一口气吃下大半碗,噎的她不停打饱嗝儿。
娘看着小妮大快朵颐的样子,笑着说:“闺女家,吃饭慢点,噎着了,这馋狗喂不肥的毛孩子!”庄小妮冲娘吐舌头做鬼脸,其实根本不是喂不肥,一年到头才有几次这样大口吃肉的日子?
饭后,收拾碗筷的时候,老庄胳膊下卷着大红纸回来了。“她爹呀,怎么没写对子?”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的问。
“不行,写不了了。大全爷中风起不了炕,摊着哩。瑞海家写对子的人挤满了屋子,一大群人在院子里排队等着呢,瑞海不抬头的写,手腕子都酸了,现在还没吃饭哩,乡里乡亲的,不给谁家写也不对。”爹无奈的说。
“哦,你先吃点饭,吃了饭再去排队!”娘赶紧把锅里的剩饭菜端出来。爹吃饭更快,三下两下吃了个卷子,就着菜喝了碗米汤。
“看样子今年贴不上对子了!一个村子的人都围在瑞海家。”爹像是给娘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庄小妮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冬天的天短,不等太阳落山,天就黑了。贴不上对联,过年的氛围就淡了。豆大字不识一个的爹很看重红彤彤的对联,觉得能给来年带来更多的丰收和喜庆。
“爹,要不咱自己写对子!?”庄小妮自告奋勇。
“啥?你说啥,你会写对子?”爹伸着耳朵问小妮。
“有啥不会的,会写字就能写,写的不好看罢了。”庄小妮信心十足。
“那敢情好,要不,就让小妮写写算了,贴上去,红彤彤的,图个喜庆样!”娘兴高采烈。爹没吱声,算默许。
“初生牛犊不怕虎”,写对联这事,庄小妮愣是不怵。她不懂字体,从没有摸过毛笔,家里甚至连墨汁都没有。一张纸裁几幅,每幅应该多大尺寸,庄小妮一点概念都没有。更关键的是对联的内容写什么?小联好说,不外乎“抬头见喜”、“出门平安”、“肥猪满圈”、“出水大吉”等,可是大门两侧正儿八经的大条幅写啥,一时难住了11岁的庄小妮。
说干就干,立刻分头行动。庄小妮叮嘱爹去小卖部买墨汁和毛笔,娘拿剪刀裁纸。她拿了一根铅笔头和小本子,跑出大门,看看都谁家贴上了对联,顺便抄点词回来。
胡同口荣祥叔家已经贴好对联,庄小妮凑到跟前,细细端详。只见堂屋门口上联是“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横批“欢度新年”。好词!外边大门口的对联纸张更宽更长一些,上联“财源滚滚达三江”,下联“生意兴隆通四海”,横批“恭喜发财”,荣祥叔农忙之余经常推着小车收废品,也算一门发财的生意。但是这副联的内容不太适合小妮家,否了。
她又跑到前面胡同里,小册爷爷家正刷糨子,写好的对联摆在凉台上。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春满人间”,读来吉祥,适合。爷爷家是小院子,只有这一副竖联。
再往东走,来子叔家也贴一半了。上联“人逢盛世精神爽,岁转阳春气象新。”横批“辞旧迎新”,好联,抄下!来子叔瞥见庄小妮一边念一遍写,觉得纳闷,笑着问“小妮子,你干嘛哩?”
“没干啥,随便看看,你家对联贴的好哇!”然后,笑着一股烟跑回家。
有了这些词料,庄小妮心里底气更足。爹没有买上墨汁,倒是买回来一瓶碳素墨水。毛笔买上了,笔头透着塑料帽,细细的狼毫包裹的很结实。三张大红纸,娘裁了一副大联,三条中联,一副小联和两个大“福”字,还剩余些下脚料,又裁了几个小条写横批。
庄小妮打开碳素墨水,倒进瓶盖中一些,沾沾墨汁,开始下手写。她的手因为紧张,哆嗦的厉害。拿了废旧的牛皮纸,先写了几个字,找找感觉,觉得哆嗦的不厉害了,才小心翼翼的挪到对联上来。
写毛笔字和钢笔字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庄小妮先学着老全爷爷的姿势握住毛笔,手颤抖的无从下笔,从没练习过毛笔字,还是按握钢笔的姿势来吧。第一个字“‘爆’竹声声辞旧岁”的“爆”由于笔画多,蘸的墨水多,字捏着捏着还是写大了,第二个“竹”字笔画简单,却更不好写,一撇一横写的都是那么费力。不能停歇,一鼓作气,写完第一幅“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的时候,庄小妮的头上已经冒出密密匝匝的汗,看来,真不是是个人就能写毛笔字的。小妮心里唏嘘不已。
“别着急,慢慢写,咱上学就是为了识字、写字,这不,能排上用场了。”娘站在方桌对面,帮忙固定红纸,轻声鼓励小妮。庄小妮把写好的拿起来整体一照,自个忍不住笑出声,字大的大,小的小,笔画生硬,一点也不协调,竖行看起来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娘,要不重写吧?”庄小妮不好意思的说。
“咋了,字写错了?”娘不解的看着小妮。
“错到没错,就是看着歪歪扭扭不好看呗!人家明天拜年的人来了,会笑话咱。”庄小妮捏着毛笔思虑着。“没错就行了,就这么几张红纸,都裁完了,还不富余哩,红呼呼的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娘肯定的说。庄小妮笑了。
“爹,你看行不?”庄小妮把刚刚写好的第一幅对联轻轻地移到屋地下晾着。爹瞅了瞅,咧着嘴笑。“行,咋不行哩,红纸黑字,像那么回事,写吧。”庄小妮听了心里很欣慰,家里的事,什么都是爹说了算,什么都是爹做主。唯有写对联这件事,庄小妮是头一次做主,不由的自豪起来。
受到爹娘肯定的庄小妮士气大作,把凉台三个柱子上、大门上统统写完,后背开始汗涔涔了。一是用力不当,多一半是心里紧张吓得。写到街里大门上的大“福”字时,庄小妮犯了愁。爹买的毛笔太细了,根本不适合写大字。那“福”字写完,差不多就是几根柴禾棍横七竖八的交叉在一起,该柔和的笔画僵硬,该连的没连到一起,美感更谈不上,犹如骨瘦伶仃的大个孩子,举着胳膊、叉着腿站在纸上。
这可如何是好?庄小妮心里概叹着写毛笔字的艰辛不易,一边拿起毛笔蘸蘸墨,再逼干一些,轻轻一描,嘿,显得壮实多了。虽然下笔力度深浅不一,但描过后的“福”字表面上丰满了许多。
写到“肥猪满圈”,庄小妮手腕灵活多了,心里逐渐放松。屋地下,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对联,碳素墨水的芳香充满小屋,娘一直在边上看,庄小妮写完一副,娘轻轻地挪走一副,俩人配合默契。
写完后,庄小妮和娘的手上脸上都蹭了好几道墨水的痕迹,娘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看来,万事开头难,只要肯动手。不知道邻居和亲戚们看到小妮这稚拙的春联作何感想。
冬季下午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刚刚还看到一抹夕阳架在东墙跟边,瞬间就消失了。麻雀在树枝间飞来飞去,在院落里觅食吃。爹在院子角落支了三块砖,架起铝瓢熬糨子。
庄小妮一家要赶在天黑透之前把对联贴上去。低处的联,登上长凳足可够到。难贴的是凉台上的三根大柱子,登着扶梯也够不着。爹个子小、胳膊短,尤其是伏上的“福”,破费周折。庄小妮想了一个办法,她让爹拽着她双腿和脚丫子,凭借自己身手敏捷,爬到房檐上倒挂金钩,头探到房檐以下,把涂上糨子的“福”字倒扣在笤帚上,对着伏头儿。娘站在院子里把关:“好,对准了,贴!”庄小妮猛地一扣,福字牢牢地糊到伏头儿上,正是正了,稍稍有点褶皱。如法炮制,其余两个分别贴好。等把大门外所有的对联都贴完的时候,村落里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硫磺的气味呛得直咳嗽。
爹拍打着小妮身上的泥土说,让你娘先包饺子,咱们也放会儿鞭炮吧,蹦蹦穷,好过年。
大年初一,拜年的人们来来往往,不知道有人在小妮家门前驻足了没有?初三,姑姑们回娘家了,也没人提起对联的事,庄小妮的心里踏实不少。没人的时候,她自己站到对联前细细的揣摩,然后,傻呵呵地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临近年根,宋代诗人王安石的《元日》不由得浮上心头。多少个辞旧迎新的除夕,老家的对联揭下旧的,换上新的。多年后,庄小妮仍然没有学会写毛笔字,但那份面对陌生事物时的自信和果敢,却在心里扎下根,开了花。
本文选自作者的《童年印记》,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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