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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芙荭:雪花啤酒

 

那天,顾小艳看见左小北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

照片是用手机随手拍的,几个人赤裸着上身穿着大裤衩子,脚上趿着拖鞋,坐在烤肉摊前吃烤肉喝啤酒。啤酒是雪花牌的,一次性杯子,倒得有点儿冒失,杯沿上全堆着啤酒沫子,白花花的,有点儿像雪花。杯子旁边扔着一只烟盒,软盒红延安,大概烟已抽完,被揉成一团,一只一次性打火机,半个身子很无辜地被烟盒压在下面。

一看照片背景,顾小艳就知道是在胖子烧烤店,那个头戴厨师帽的大胖子,挺着肥肥的肚子正在那里烤肉。

胖子烧烤店在纸坊村一带很有名,一串肉同样是两元钱,但肉量明显要比别的地方多。还有就是胖子烤肉的火候掌握得好,烤出的肉外焦里嫩,放进嘴里,好像是咬住了一只蝉,吱吱吱地叫。那时候,只要有机会,田浩就会带着顾小艳去吃烤肉,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去,有时候,几个朋友一块去。顾小艳喜欢那里的冰镇雪花啤酒,当啤酒倒进杯子里的一瞬间,一个个冒起的气泡顶起一朵朵啤酒花,一朵朵开,又一朵朵消失,顾小艳喜欢啤酒开花的样子。

左小北微信上一共只发了四张照片,大体也都差不多。一张突出的是烤肉,肉刚从炭火上取出,油渍渍的,似乎能听见热油在肉上爆出的声响。另外三张全是拍的人,他们咧着嘴举着酒杯,一个个都是那样的开心。

照片上的几个人顾小艳全都认识,是以前的邻居。都是同一所大学出来的,除了左小北比他们晚一年毕业,其余都是同级的。

那时候真好呀,上一天班无论多么累,只要一下班,他们就会聚在一起聊天吹牛,谈人生,谈理想。冬天天冷,就围着一只蜂窝煤炉子,烤上几只红薯或是抓一把瓜子放在炉盖上,这样的日子,过得特别有滋有味。到了夏天,屋子里热得像蒸笼,扯一片凉席,干脆跑到房顶上去睡。地势空旷,没什么遮拦,躺在凉席上,看着天空的星星,夜风轻轻吹过,十分凉爽。顾小艳喜欢这样的夜晚,躺在田浩的怀抱里,什么也不用想,田浩拥着她一夜到天明。有几次,睡到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把他们从睡梦中浇醒,他们索性爬起来,站在雨里,看夜幕下的城市湿漉漉的,像淋湿了翅膀的大鸟静静地立在那里。

顾小艳在照片里搜寻了半天,没看见田浩的影子,难道这照片是田浩拍的,把自己搁在了镜头外面?不可能,之前每次都是自拍,有多少人也都能在镜头里装下。

顾小艳想给左小北打个电话,问问田浩怎么没在照片里,他去哪了?想一想还是没打。顾小艳恨自己没出息,两个人都分手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顾小艳和田浩是大学同学,大学里谈了两年恋爱,毕业时不愿劳燕分飞,便一起在麻城留了下来。那时的他们相信,会在麻城站住脚的,便在纸坊村里租了间便宜的房子,先安定下来。

纸坊村是个城中村,从村口进去,就像树枝一样,不停地分岔。那里的租户大多是外来人口,还有就是他们这种刚刚毕业收入微薄的大学生。可以说,一个城中村就是一个小世界,住进来的人五行八作,鱼龙混杂,说话也都是南腔北调的。

刚住进纸坊村,两人还挺高兴的,村子里住着不少像他们这样的毕业大学生,都是想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他们也都需要一份能够生存下来的工作。慢慢地,顾小艳发现,正是大学毕业季,想找个合适的工资高点儿的工作还真难呢。两个人四处投简历,天天等着用人单位的电话,可投出去的简历就像泥牛入海,一点儿动静没有。两人还参加了几次招聘会,也是失望而归。

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在城市里生活,没有收入寸步难行。

顾小艳家在农村,母亲多病,一家人靠父亲种地和打零工赚点儿钱养家。那时候,顾小艳常常看着天空发呆。天空总有飞机飞过,那个长着翅膀的铁家伙每每出现,就会把顾小艳的思绪带到千里之外,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但终归是要比她住的这个小山村要大,要好。

顾小艳老家那个小县城有一座小型飞机场,是飞播造林飞机的专用机场。顾小艳考进县城中学,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原来天空中从她头顶上飞过的就是这样一个铁疙瘩。那时候她和同学常常偷偷地跑到飞机场去看飞机,她想看飞机是怎样从地上飞起来又飞向天空的。其实,县城的飞机场总共只有两架飞机,她每次去看时,都静静地停在那里,直到她考上大学,也没见那两只大鸟飞起来过。

走向社会顾小艳才明白,理想和现实距离那么大。

她不能再伸手向家里要钱了。为上大学,已经申请贷款。她一边找工作,一边发传单,在商场门前扮玩偶,挣些零钱维持开销。

顾小艳学的是中文专业,几经波折,找了份在商场卖化妆品的活儿,工资不算高,但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

而男友田浩就像是老家县城的飞机,总是停在那里飞不起来。他给自己设的目标太高,学的是生物工程专业,工作更难找,便天天在家看书。

田浩很爱顾小艳,每天顾小艳下班回来,总会有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日子长了,光靠这是不行的,房租要交,得吃饭。况且,顾小艳还喜欢胖子的烤肉,还有那里的雪花啤酒。

有一天,顾小艳下班回家,心里高兴。白天公司召开员工会,她的业绩已冲到前三,公司不仅给发了奖牌,还给了个大红包。等两人吃完饭,顾小艳拉上窗帘,斜躺在床上,做出一副媚态,向田浩招手。两个人一番亲热,顾小艳把手伸到床垫下面,却发现避孕套没了。顾小艳对田浩说,你快出去买吧。田浩爬起来站在床下却不动。

顾小艳说,还不快去,磨蹭啥呢?

田浩站在那里,还是不动。

顾小艳说,怎么了。

田浩的嘴嗫嚅了半天才说,没钱了。

听了这话,顾小艳头嗡地一声,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刚刚燃烧起来的激情也荡然无存。一个男人混得连买一只避孕套的钱都没有了,这个男人还有什么靠头?想到这儿,泪一下子奔涌而出。

那天晚上,顾小艳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到爱情这个东西,原来这么脆弱,就像鸡蛋在石头面前,不堪一击。

这件事之后,本来就话少的田浩变得更加沉默了,他不再看书,天天出去找工作。他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份与他专业对口的工作,他不想放弃,无论如何要做最后的努力。

那天,顾小艳从一个写字楼前路过,猛地一回头,看见田浩身心疲惫地从写字楼的大门出来,显然又是被拒绝了。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无所适从,像头迷失的羔羊。大学时,田浩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考过第一,拿过奖学金,那时候,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将来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可这个骄傲的人走出校门却屡屡碰壁。

那天顾小艳回到家,没提她白天在写字楼前看到田浩的事,但那个画面却深深地刺痛着她。

田浩在她面前表现出的还是信心满满的样子。顾小艳主动说,我们去吃烤肉喝啤酒吧。

田浩站在那儿还有点儿发愣,顾小艳已开始给左小北打电话,让他把几个朋友都叫上,她想好好地醉一场。

胖子烧烤店生意依旧是那样的好,顾小艳他们到时,十几个桌子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夜幕降临,暑热褪去,一串烤肉,一杯啤酒,来这里吃烤肉的年轻人,三五个好友往一块一聚,所有的烦恼暂且都放到一边去。

顾小艳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左小北说,师姐,你这是发财了?

顾小艳看了田浩一眼,说,没发财就不能吃一顿烤肉了?

服务员把菜单拿来,顾小艳接过来递给了田浩,她想让田浩做回主。

田浩拿着菜单左看右看,点了十串烤牛肉,十串烤羊肉,面对那么多的东西他不是不会点,而是不敢。

看着田浩犹豫畏缩的样子,顾小艳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田浩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是多么优秀一个人呀,没想到找一份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却是这么难。

其实,顾小艳老早就有个想法,一个乡党办了个快递公司,他想让田浩去那里试试。他可以一边干着,一边再投简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伤了田浩的自尊。那天晚上,他们吃完烧烤回来,顾小艳借着酒劲儿,就把这话对田浩说了,怕田浩不同意,还提前做了功课,从网上搜出快递员一个月能挣两万元的报道,准备让田浩看。没想到田浩竟然没有反对,很痛快就答应了。这让顾小艳心里松了口气。

可这份工作田浩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顾小艳乡党辞退了。

那天早上,顾小艳起床,见田浩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就说,赶快起床,上班时间到了。田浩翻了个身,把脸别过去接着又睡。

顾小艳说,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没想到田浩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顾小艳第一次见田浩哭,那种压抑而委屈的声音,听了让人揪心。

后来,顾小艳打电话一问,才知道田浩刚刚干了半个月,就跑到财务部去借钱,一张口就是几千块。财务人员说,你刚来公司就借钱,没有这个先例。借不到钱,田浩又让财务给他结算半个月的工资。更没这个道理呀,他就和财务人员闹,弄得影响非常不好。

本指望两人有个稳定工作,哪怕钱少点儿,日子也能往下过。没想到日子又回到从前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争吵变得频繁起来,那个在大学被她崇拜的田浩,现在一点点在她心中瓦解。有几次两人吵着吵着,顾小艳就有了分手的念头。很奇怪,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像只好奇的兔子,时不时要从洞里探探头,拦都拦不住。

那天,顾小艳正上班,接到乡党的电话,一下子傻在了那里。田浩的信用卡刷卡后逾期了。银行工作人员给田浩打过几次电话,催他还款没还,办卡时填的单位是快递公司,银行方面就打给了快递公司。田浩什么时侯办的卡,顾小艳一点儿也不知晓。

那天晚上,顾小艳没有回家。她在麻城没有亲戚,没有地方可去。即使有,她也不想去打扰他们。她一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夜色下的麻城,喧嚣和躁动正在一点点褪去,街道像条河流也渐渐归于平静。霓虹灯下,那些平时不被人注意的一些单位现在清晰可见:麻城口腔医院、麻城中心医院、麻城生物研究所。看到生物研究所牌子的一瞬间,顾小艳有点儿条件反射,田浩为什么非得和自己较劲呢,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人的工作与自己所学的专业能挂上钩?

顾小艳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走着,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她实在太累了,就在一个休闲长廊坐下来,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第一次有了无家可归的感觉。

街对面就是一家宾馆,门头上的招牌灯光闪烁,好像在频频向她招手。几次她都想去登记个房间住一晚,可她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掐灭了,她实在是舍不得出那个钱。

顾小艳掏出手机,快十二点了。整个晚上,她的手机好像沉睡过去了一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个时候,如果田浩打个电话,她立马就会回去的。

这时,一个男人从远处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拿眼瞄她。顾小艳有点儿害怕,赶紧站起身,向街对面的胡同走去,那里有好多家私人旅馆。顾小艳找了一家三十元一晚的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顾小艳起床打开手机,竟有十几条短信,全是田浩发来的。小艳,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吗,我找了你一个晚上……小艳,你手机停机了,我给你充了电话费,手机通了你给我回电话……

看着短信,想象着昨天晚上田浩满街道跑着找她时焦急的样子,有一瞬间,顾小艳有些感动。

中午,顾小艳抽空回了趟家,田浩没在,大概又出去找工作了。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匆匆搬了出来。临出门时,她从手上摘下那只手链,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是田浩到快递公司上班后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天快下班时,顾小艳接到快递电话,让她去楼下取快递。顾小艳说是不是弄错了,她没在网上买东西。快递员说,你是叫顾小艳吗?顾小艳说,是啊。地址和电话都没错,你下楼等着吧,我马上就到了。

顾小艳一脸疑惑地下楼,刚走出电梯,就看见田浩站在外面。

田浩穿着藏蓝色的工装,戴着头盔,她差点儿没认出来。

顾小艳说,你怎么在这儿?

田浩说,请问你是顾小艳小姐吗?

顾小艳说,你发什么神经呀。

顾小姐,这里有你一个快递。田浩说着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她面前,这个包裹需要你打开验收,你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顾小艳不知田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想想,田浩现在干的就是快递工作,给她送快递也很正常。

接过盒子,顾小艳解开上面打着蝴蝶结的丝带,掀开盒盖的瞬间,一下子傻眼了。盒子里竟然是一只白金手链。

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就没有买过这东西。

田浩拿起那只手链,拉过顾小艳的手,轻轻地将手链套在她的手上。

田浩说,小艳,生日快乐!

这是顾小艳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到的。

从家里搬出来后,顾小艳暂时住到了同事家。同事也是租的房,一室一厅,一个人住。

好多天过去了,田浩一直没有给顾小艳打电话。她怕自己的手机又停机,就又充了些话费。还不放心,又试着用手机给公司的座机打电话,一听电话通了,赶紧挂了。

这事弄得真有点儿骑虎难下。她有些恨田浩这个呆子,为什么就不能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哄哄她,女人本来就是用来哄的,这可好,现在就是想回去,连个台阶都没得下。

他们的世界就这样沉寂了下来。

转眼半个月过去,顾小艳不得不考虑重新找房子的事,总不能就这样住在同事家。没想到选房就跟选对象似的,很难遇到称心如意的,不是价钱太高,就是离上班的地方太远。顾小艳打算还在城中村租间房子,便宜又有人气。同事说,那怎么行呢?城中村人太杂,以前有男朋友在身边,现在一个人,住那种地方不太安全。

几经周折,房子总算找到了,一室一厅,拎包入住,就是租金有点儿贵。

看房那天傍晚,她走进门一眼看见那个小小的阳台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阳台上放着一只小茶几,一边摆放着一把藤椅,当然不是真正的藤椅,是塑料编织成的。这也很好了。当她坐在藤椅上,从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时,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窗外不远处竟然有一个人造小湖泊,面积不大,但造形奇特,就像是两颗交织在一起的心。灯影摇曳,湖面上波光粼粼,顾小艳不禁心旌摇荡了起来。

房东是个年轻人,坐在顾小艳对面的那把藤椅上,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不像别的房东那样,啰里啰嗦地把自己的房子吹成一朵花,他已从顾小艳的眼神里看出,她是喜欢上这房子了。他起身去烧了一壶水,泡了两杯速溶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等待顾小艳做最后的决定。顾小艳呢,已完全忘记了来之前同事们教给她看房的方法和经验。比如,就是喜欢上了看的房子,也得憋着压着,千万别流露出来。比如,要千方百计地找出房子的各种毛病和不足,压低租金。

顾小艳还是有些犹豫。房租有些贵,交一个月的押金,还要一次性付半年。她抬头看了房东一眼,说,有点儿贵呢。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房东笑了一下,从身上掏出租房合同,又掏出笔来,将合同上半年一付改为押一付三,想一想,又把租金往下降了二百。

接下来的程序就非常简单,合同一式两份,两个人分别签字,一人保管一份。签字时,顾小艳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叫金洋。按照租房的常规,顾小艳是要将身份证复印件留一份给金洋的,可她没有复印件,就掏出身份证让金洋拍一张。金洋握着顾小艳的身份证看了半天,又放回她的面前。

怎么不拍?

金洋说,身份证怎么能让人胡乱拍呢?他抓过她的手机,在上面一通按,他的手机就响了。他说,这是我的手机号,以后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然后,他又加了她微信,他说,交房租时微信转账就行了。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顾小艳就这样租下了这套房。

一切都妥当了,金洋掏出一枚钥匙交给顾小艳。他对她说,记住,搬进来时把门上锁子的锁芯换了,电梯里就有电话,随便挑一个就行。

转眼三个月过去。那天顾小艳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住院了。父亲的口气听起来是和她商量,但她能听得出父亲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不会开这个口的。顾小艳放下电话想都没想,就把攒下交房租的钱给父亲转了过去。

钱给了母亲看病,房租却没钱交了。那段日子她千方百计地躲着金洋,想等发了工资再借点儿先顶上。奇怪的是,交房租的日子早都过了,金洋也好像把这事忘了,并没有催促她。

那天,顾小艳下班回家,见屋里的灶具都换成了新的,还多了一个电烤箱。更让她惊讶的是,阳台上多了把竹躺椅,是她一直喜欢的那种。和田浩在一起时,他们租住的城中村的路口就有卖这种躺椅的,每次经过,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去看上一眼。

顾小艳立马想到了金洋,只有他有房子的备用钥匙。她给他打电话,问怎么回事。金洋开玩笑说,只有提高服务意识,才能留得住房客呀!

顾小艳说,对不起呀,我这个季度的房租还欠着呢。

我也没有催你呀,金洋说,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我这边的鱼已开始咬钩了。然后,顾小艳听见电话里传来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鱼拍击水面的声音。

顾小艳突然意识到,金洋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顾小艳已了解到金洋的一些情况,年龄和她差不多,家里是拆迁户,在麻城有六七套房子,都是黄金地段。他是家里的独子,每个月只需收收房租就会把日子过得很舒服,不用眉高眼低看人脸色。

顾小艳意识到这种情况后,开始有意回避着金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田浩。

田浩似乎在和她斗气,两个人分开后,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以前田浩多爱发朋友圈呀,几乎每天都要发几条,现在,田浩朋友圈的信息永远停在了他们分开的前一天,再也没有更新过。他好像彻底地从顾小艳的生活中消失了。

顾小艳去了胖子烧烤店,她偷偷地躲在远处,她希望在那里能看见田浩,她想知道田浩现在过得怎样。去过几次,竟然一次也没遇见过。倒是有一次,她看见了左小北。左小北是和一个女孩一起的,他们喝的依然是雪花啤酒。女孩长得很漂亮,也很会撒娇,她拿起一串烤肉,用纸巾在签头细细擦了才递给左小北。左小北接过烤肉却喂进了女孩嘴里。有一瞬间,顾小艳竟然有些恍惚,田浩以前也是这样,每次接过顾小艳递过来细细擦了的签子,却把烤肉塞进了顾小艳嘴里。想来左小北这个动作是学田浩的。

转眼间到了初冬,麻城下了一场雪,雪不大,落在地上就化了。顾小艳下班回来就喜欢坐在躺椅上望着楼下来来去去的人发呆。天气开始冷了,楼下除了遛狗的人,再没几个。田浩一直无影无踪,从她的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场爱就像是块沼泽地,要想从里面拔出来却是那样的艰难。

突然,顾小艳看见楼下走过的一个人正是田浩。是的,那细细的身材就是田浩,顾小艳赶紧起身向楼下跑去。

顾小艳跑到楼下,并没见田浩的身影,她沿着田浩走的方向一直走,走着走着,就发现这个小区另外还有一个出入的门,只是离她常出入的门太远。她没想到,原来她每天看到的房子竟然就是他租住的房子。

她更没有想到,就在那里,她看到了他——田浩。

那一刻,她感觉到心里有无数的种子正在往起冒,在发芽,想拱出地面,压都压不住。那时,田浩也看见了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飞也似的向对方跑去,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顾小艳觉得她那双刚刚拔出地面的脚,在这一瞬间又一点点地陷了下去。

她醒了,夜晚的麻城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

那个周末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金洋出去钓鱼时问顾小艳去不去。金洋一直想带着顾小艳去钓鱼,但平时顾小艳要上班,周末还想找份事做兼职。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想和金洋走得太近。但这一次,顾小艳不知为什么竟然就答应了。

金洋开着车,他们出了麻城一直沿着丹江往下游走,快中午时,金洋把车停下来。他们顺着公路下到河边,那是个大河湾,水很深。中午的太阳照在身上,已不再感觉冷了。

那天也许是运气不好,他们坐在河滩上,几个小时过去了,金洋一条鱼也没钓到。他不停地换饵,各种各样的鱼饵,顾小艳越看越没有耐心,直到她快要崩溃时,终于有条鱼咬钩了。那条鱼大概有六七斤的样子,顾小艳看着那条鱼说,金洋,你真有耐性。

金洋笑笑说,钓鱼就是要找对地方,做不同的钓饵,你的饵再好,不是所有鱼都喜欢的,不对它的口,漂调再好,用黄金做鱼竿,都没用。钓饵对了,你就是用竹竿也能搞上些鱼来。

金洋的话,顾小艳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太听懂。她看着那条鱼,想着晚上回去做个红烧鱼,没想到收竿时,金洋却把鱼又放回了河里。看着那鱼欢快地摆着尾巴游走了,顾小艳有些不明白了。

那你钓它干什么?顾小艳嘟着嘴说。

金洋看着顾小艳那个样子,只是笑了笑。

那天回来的路上,金洋把车开进了一家菜市场,他从那里买了一条黑鱼。顺便还买了两罐雪花啤酒,一起递给了顾小艳。

没等顾小艳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金洋已上了车。

顾小艳一手提着鱼,一手抱着两罐啤酒站在那里没动,直到金洋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她转过身走出菜市场,一直沿着北新街往前走,到第二个十字路时她转身走向了团结路,团结路再往前就是纸坊村。

胖子烧烤就在那里。

原刊于《当代人》2022年第2期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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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简介 :

芦芙荭,陕西镇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作协副主席,《商洛文化》杂志执行主编。出版小说集《一条叫毛毛的狗》《袅袅升起的炊烟》等。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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