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公园里的误杀
一、“奸杀现场”的处女
月光之下,景色朦胧。 假山石边几棵青松翠柏的掩映之中,一个黑影俯下身,向俯卧在长石椅上的另一个黑影伸出手去……石椅上的黑影被那双手翻了个身,原来是个年轻女孩,姣好的面容在淡淡月光下显出几分惨白。 她眼睛睁着,身体一动不动,任凭身上的手将她搬来弄去。 那双手紧张地忙碌着,扯开女孩的衣襟,解开她的裤带,褪下她的裤子……
突然,那双手僵住了,随即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 那黑影把身体俯得更低,头凑得更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的大腿和小腹,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惊恐。
他像不相信什么似的再次把女孩的身体翻过来,分开女孩的长发打开手机的光亮照住女孩的后脖颈。 他蓦地捂住自己的嘴,死死封住了已冲到喉咙口的尖叫。
那黑影动了,一步一步后退着离开石椅,突然一转身,惊惶失措地向夜幕深处跑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清晨八点,公共汽车披着朝霞穿过闹市区,停靠在市郊的古塔公园站。 一个青年学生跳下来,调皮地向远去的汽车飞了个吻,而后轻快地助跑几步,“嗖”地一下飞身上了公园的墙,再一纵身,不见了。
过了没有几分钟,青年学生的脸再次从墙头上露了出来,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冷汗淋漓。 他手挠脚蹬,挣扎了好几次才哆里哆嗦上了墙头,下来时脚一软,竟一个倒栽葱大头朝下掉在墙外边,砸得地面咕咚一声,把不远处一个拎着木头宝剑绕着电线杆走太极步的老太太吓得哎哟一声。
“孩子! 孩子! 你吓死我啦,这是咋啦? ”老太太颠着碎步过来扶他,问道。
二十分钟后,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古塔公园紧急封闭。
五个小时后,古塔公园不远处的一处出租民房里,一个穿着睡袍刚刚起床的女孩嘴里咬着牙刷,随手打开电视,里边正播放着锦城市午间新闻。 播音员说:“昨天夜里,我市古塔公园假山风景区内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者为一名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望广大市民积极协助警方,提供破案线索……”
女孩的牙刷掉在地上,呆呆地盯住荧光屏,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慢慢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女孩抓起手机,然而,她的手指几经犹豫,甚至已经按了两个“1”,最终终止在“0”字键上。
同一时间,锦城公安局刑侦支队,古塔公园凶杀案案情分析会正在紧张地进行。
负责现场勘察的是刑警叶少阳和他的搭档肖爽,还有市局的法医。 在座的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叶少阳介绍勘察情况。
“尸体是今天早上八点由一个中学生在假山背后的第三张长石椅上发现的,死者为女性,身高一米六二,年纪二十二三岁,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二十点至二十二点吧——”叶少阳向法医投去征询的目光,法医点了点头。
叶少阳接着说:“死者仰卧在长椅上。 尸检表明,身体表面无暴力痕迹,无外伤,体内有明显的中毒迹象。 从对现场和死者胃内容物的检测情况综合分析,死者面容平静表情自然,应该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饮用了含有巨毒氰化物的饮品而导致死亡。 死者上衣被解开,衬衣和胸罩全被翻到胸部以上,裤子和内裤也被褪到膝盖以下。 死者上衣袋里的手机和三百四十七元现金都完好无损,从这一点看,不存在谋财害命的可能性。 ”
“这明显是奸杀嘛。 ”有人插言。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 ”叶少阳说。
“表面? 似乎? ”刑侦支队的马队长抛过来两个问号。
“是呀,”叶少阳说,“死者虽然身体裸露,但实际上并没受到任何性侵犯,而且——”叶少阳意味深长地环视与会者,“死者是个处女。 ”
会场里一阵骚动。
“请大家注意,”法医提高了声音道,“我们仔细检验过了,可不是做了处女膜再造手术的那一种,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女。 ”
有人提出了另一个新的问题:“既然凶杀案发生在公园里,那么凶手——包括那个被害的姑娘,他们都得买票之后才能入园,公园售票处有没有什么线索? ”
肖爽回答:“这个,少阳和我已经调查过了,公园方面说,他们每天早上六点开园并开始卖票。 到了晚上六点,公园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包括售票员就下班了,只剩下两个打更的。 而这时候实际上还没有闭园,周边的一些喜欢散步晚练的群众便可以自由出入。 直到晚九点左右,值班人员才会锁上大门。 由于古塔公园的历史已经近五十年了,早已形成了这个俗成的习惯,晚上入园的人过了八点半就会自动离园。 ”
“售票员在工作时间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叶少阳接口说。
“这样看起来,流窜作案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马队长说,“一般来讲,外来人员流窜作案的目的不外乎两种:抢劫或性侵犯。 现在这两种动机都不存在,而且这个凶手对公园的情况很熟悉嘛,作案时间很可能就是根据公园这个作息时间的空当而有意制定的。 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伪造现场呢? ”
散会了,叶少阳和肖爽回到办公室。 叶少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少阳,想什么呢? ”肖爽见叶少阳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凶手,”叶少阳说,“马队长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既不是谋财害命,也不是因奸杀人,那么这个凶手——先假定是个男人吧,他为什么要伪造现场呢? 他到底要掩饰什么? ”
“还有,”叶少阳接着说,“被害者是个年轻的姑娘,如果不是有熟人约她,她是决不会到那种地方去的,更不会轻易就被别人下了毒,可见她对凶手是毫无防范的,至少具备最起码的信任。 可既然是熟人作案,为什么凶手又弄巧成拙地在一个处女身上制造奸杀的假象呢? 凶手连被害人是个处女都不知道,说明他根本不了解被害者的品行和为人,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熟人呢? ”
“对了,少阳,”肖爽思索着说,“在长石椅不远,有个绿色的破安全帽,会不会是民工……”
“我想不会,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善良的民工兄弟头上扣。 一个容貌端庄气质不俗的女孩,从逻辑上讲是不会深更半夜跑到那种地方,去和一个戴着绿帽子的民工做什么勾当的。 那个破安全帽也许是哪个民工失落的。 ”
叶少阳接着说:“被害者的上衣前襟和裤子膝盖上都沾有泥土,这说明被害者死亡时是仆倒在地上的。 我说凶手是个感情细腻的人,是因为他明知道被害者已经死了,还把她弄到石椅上去摆好,而没有直接在泥土地上继续他的罪恶。 粗鲁而简单的人是不会在犯罪现场萌发这种怜香惜玉的心理的。 被害人身体苗条纤细,孔武有力的人只要伸手一抄就会抱起,可你注意到没有,被害者上衣的两个腋后部分都被扯开了线,痕迹很新,这不正说明当时凶手是抓着被害者的袖子,使出吃奶的劲把她拉到石椅上去的吗? ”
肖爽咬着嘴唇紧皱眉头,苦苦地盯着叶少阳滔滔不绝的嘴巴。
“我的进一步印象是,这既不是个凶残冷静富于经验的职业罪犯,又不是头脑简单的低能犯罪者。 你没忘了被害人的上衣吧? 有四粒扣子,下边的三粒是解开的,上边的一粒是扯脱的,这充分说明了他当时的慌乱。 如果仍然是一个粗鲁而简单的人,就会四粒扣子全部扯掉; 如果是个凶残成性的冷血动物,则会有条不紊地把四个扣子挨个解开。 凶手是矛盾的,既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又自作聪明地给我们做了个假现场,看似精心策划,实则幼稚而笨拙。 这不像个有前科的人,更像一个只善于纸上谈兵的家伙。 他的犯罪,似乎有些迫于无奈。 ”
肖爽的口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少阳,你一定很有把握是吗? ”
叶少阳轻轻摇摇头:“我们的难点恰恰在这里,他如果没有前科,就没有案底,我们无法从这方面展开调查。 他不具备惯犯的特征,作案之后恐怕已成了惊弓之鸟,象乌龟一样把头死死缩回壳里,再也不敢轻易重复犯罪,日久天长,如果案情不能明朗,凶手必然会在茫茫人海中永远蛰伏下去……”
二、清溪之下,有玉无痕
从被害者身上发现的唯一线索就是她的手机。
手机内通话纪录中存留的号码不多,无论打进或打出都寥寥可数。 有一个座机号码出现的频率高些,机主遇害前的三天内共打进四次,打出两次。 此外短信息收件箱里只有一条短信,收信时间为昨晚十九点五十七分,内容只有一句话:“你去了吗? ”而手机中已接电话记录的最后一个手机号码,正和这个发短信息的号码相同,通话时间为昨晚十八点零七分,通话计时为三十秒。 叶少阳暗暗思忖,被害者是个疏于与外界交往并十分谨慎精细的人,连短信息都随收随删,只有这最后一条,还没来得及删掉就被杀害了。 叶少阳通过查号台了解到,那座机是距离锦城不远并隶属锦城市所辖的林县的一部住宅电话。 机主的名子叫玉清溪。 而最后通话及那发短信息的手机,叶少阳依原号打过去,却被告知已停机了。
叶少阳拨通了玉清溪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语气温和可亲的女性,很客气地询问叶少阳是谁,有什么事? 叶少阳说自己打错了,对不起,便挂了电话。 然后打开被害者的手机,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玉清溪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叶少阳抓起手机按下接听却没说话,听对方的声音迫切地传过来:“喂,无痕吗? 我是妈妈。 ”叶少阳点了点头,没错,还是那个声音。
“喂,无痕,干吗呢? 怎么不说话? ”
“请问您是玉清溪吗? ”叶少阳说。
对方明显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你、你是谁? 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
“这是您女儿的手机,对吗? ”
“是呀,请问你倒底是谁? ”
“我叫叶少阳,市公安局的。 ”
“公安局的? 怎么,我女儿出什么事了吗? ”
“有些事,在电话里不太好说,可以请您来趟局里吗? 对,就现在,我们马上派车去接您。 是的,很重要,非常重要。 ”
当玉清溪跟在叶少阳身后走进办公室时,肖爽一眼就对这位仪容秀丽而风姿绰约的女性产生了莫大的好感。 她已人过中年,岁月的风霜却掩不去她的气质和魅力,成熟稳重中,一种温馨自然的亲和力飘逸而来。 肖爽忙站起来搬过一把椅子:“阿姨您来啦,快请坐。 ”
玉清溪却略显不安,一坐下就问:“我女儿在哪儿,她怎么啦? ”
当玉清溪忐忑不安地跟在叶少阳和肖爽及法医身后进入尸体冷藏室,法医拉开一只巨大的冷藏抽屉并掀去尸体上的白布时,玉清溪的眼睛一下直了。 她扑上前死死盯住尸体的脸,盯了几分钟,眼睛一翻软软地向后倒去。
经过紧急救治的玉清溪醒了过来,呆滞半晌才将撕心裂肺的哭声奔泻出来:“我苦命的女儿啊——”
玉清溪眼神哭散了,嗓子哭得咳出了血丝,从正午哭到天黑。 在肖爽一直未停的劝慰和叶少阳耐心的询问中依然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叶少阳和肖爽终于断断断续续地了解了被害者的真实身份和基本情况。
被害者名字叫玉无痕,二十二岁。 据玉清溪说,这是个非常苦命的孩子,未临人世时,她的父亲就另寻新欢抛下她们娘儿俩。 没爹的女孩儿打一生下来就跟了妈妈的姓,妈妈为她取名玉无痕,是取“清溪之下,有玉无痕”中的意境,对女儿的惜爱之情无法言表。 娘儿俩相依为命,经历了多少不堪回首的磨难,一路坎坷走到今天。 唯一让玉清溪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从小就比别的同龄孩子懂事听话,生活学习上都没让妈妈多操过心,高中毕业后以优良的成绩顺利考入了锦城电力学院。 寒窗四载,眼看就要毕业了,就在今年实习期间,锦城一家有名的企业已经看中了这位品学兼优的姑娘,准备一毕业就聘用她。 女儿就要熬出头了,将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全新的生活,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向她招手,半生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母亲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可谁承想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
玉清溪说,女儿从小到大朴实单纯性格内向,极少与外界接触,社会阅历与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根本不会结下什么非要致命不可的仇人的。
而玉清溪自己是林县一所学校里的普通高中语文教师,平时与人和睦相处,许多年来从未与人结怨,堪称女儿的榜样。
玉清溪悲伤过度,叙述中几度晕倒,到后来叶少阳打120叫来了救护车,把玉清溪送进了医院。
三、最后一个手机号码
一进锦城医学院的大门,迎面是宽阔的操场,远处几座教学和宿舍楼,都不太高,但很典雅。 主楼顶上,一个巨大的红十字格外醒目。 炎炎正午,烈日当头,操场上人影寥寥,红十字投下的阴影里,一对一身休闲的青年男女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偶尔有人与他们匆匆擦肩而过,间或回头看他们一眼。
前一天,确定了被害者身份以后,叶少阳和肖爽立即去了电力学院,走访了玉无痕的老师和同学们。 他们听说玉无痕已经遇害的消息时,纷纷感到震惊,却几乎无一对这个女同学有过太深的印象,这也许跟她内向的不愿与人交往的性格有直接关系吧。 后来叶少阳和肖爽去了女生宿舍。
“星期六的晚上,谁给玉无痕打过电话? ”这是叶少阳向每个女生反复提出的问题。
据那个住在玉无痕上铺的女生说,星期六傍晚六点半左右,玉无痕从图书馆回宿舍来换衣服。 当时只有这个女生一人在宿舍,她问了玉无痕一句干什么去,玉无痕说可可打电话叫我呢,有急事。
“谁是可可? ”叶少阳示意肖爽记下这个名子。
玉无痕的室友们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说得上来了。 只有人依稀地记得是有这么个姑娘,来找过玉无痕几回,看样子也是个大学生,却不是她们学校的。
“你们认识这个电话号码吗? ”肖爽把那个给玉无痕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写下来,给姑娘们看。
没人认识。
叶少阳和肖爽回到医院,再次询问玉清溪,有一个同在锦城上学的,和玉无痕年龄相仿的姑娘,叫可可,她是准?
玉清溪说,那一定是孙可人,玉无痕的高中同学,从小就跟玉无痕关系最好。 高考时全班同学只有她们两人考到了锦城,孙可人考的是锦城医学院,好像在医疗器械专业。
“您知道孙可人的手机号码吗? ”叶少阳问。
玉清溪说这她可不知道,年轻人的事她很少过问。
叶少阳和肖爽便站到了医学院楼下的阴影里。
他们在等候学院的保卫干事老杨。 叶少阳到了医学院后先和保卫处取得了联系,对老杨表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 老杨表示先到院里帮他们安排一下。 老杨去了好一会了。
老杨从一个楼里走出来了。 他身边还有一个端着教案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的,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气质很好。
老杨说:“小叶啊,刚才没找到孙可人,打听了好多人都说没看见她。 这位是咱们院的范东升教授,他正要到孙可人所在的班去上课。 走吧,我们一起陪你们去教室看看。 ”
范东升礼貌地与叶少阳和肖爽握手,一行人一起向教学楼走去。
范东升忽然站住了,他感觉到了衣袋里手机无音的震颤。 他摸出手机看了下来电号码,说:“抱歉,院长找我,你们先走一步,我接下电话。 ”
此行的结果是叶少阳和肖爽再次无获而归,教室里根本没有孙可人的影子。 正如老杨所说,很多同学都说已经有些日子没看到孙可人了,以至于对这个经常旷课的女同学已产生了一定的陌生感。 至于那个给玉无痕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同样招来了被访问者们的一致摇头。
叶少阳和肖爽同样去了女生宿舍,却只看见了一张被其他女生堆放着杂物的床板。 原来孙可人早在大二的时候就搬出了宿舍,在外边租民房独自居住了。 同室女生没有一个知道孙可人租住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老杨说:“小叶小肖,你们别急,我给你们想办法。 ”老杨再一次把叶少阳和肖爽扔进了红十字下已西斜的阴影里。
没出半个小时老杨便兴冲冲地满载而归,三名不同年龄段的男性表情各异地在老杨的引导下接受叶少阳的检阅。 据老杨介绍说这几位彼此为情敌关系,分别是孙可人不同时期的追求者:一位是举止严谨的研究生; 一位是对“姐弟恋”颇为热衷的大三学生; 还有一位,竟然是学院食堂的厨师,级别据说为三级。 三位都曾到过孙可人租住的民房。
那个发短信的号码到此终于有了眉目,三个情敌一致指认:这就是孙可人的手机号。
叶少阳只留下了研究生,临别前又特地向老杨叮嘱了几句。
当晚,在研究生的指引下,叶少阳和肖爽在古塔公园不远处顺利地找到了孙可人租住的民房。
四、教授家的不眠之夜
夜深了,范东升独坐在万籁俱寂之中,面对着书房里的电脑,仍在字斟句酌地推敲着一篇学术论文。 纯平彩显的荧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脸。
陶芳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书房,脚步轻得悄无声息。 当她站在范东升的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范东升肩上时,聚精会神的范东升身体一抖,惊回头。
陶芳忙说:“哦,对不起对不起,东升,吓着你了……”
范东升宽厚地笑笑,反手拍了拍陶芳的手臂:“芳芳,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
“一时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打扰你吗? ”
“哦不,不过你还是应该早点睡,女人休息不好会老得快的。 我们约好了的,我可不愿意你抛下我,一个人先老。 ”
陶芳幸福地笑了,她的手扶着范东升的肩头,目光落在电脑桌旁的书柜上。 范东升的藏书不多,都是一些专业性很强的学术专著,却也把两只宽敞高大的书柜塞得满满登登。 然而在第一只书柜的第一排,书籍杂志虽然摆放得非常整齐,却并没有摆满,还留有相当尺寸的富余空间。
陶芳温情地望着那些书籍杂志,她每次都用这样的目光看它们,因为那里边每一本都是她亲手精心摆放进去的。 在那二十几本书籍杂志当中,每一本上都有范东升的大名,有的则是范东升的专著。 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范东升曾指着书柜说:“早晚有一天,我会将它摆满。 ”她是如此欣喜而热切地盼望着它们每一位新成员的尽快加入,她认为它们都是范东升的孩子。 因为她和范东升都已经永远失去了生育孩子的能力。
陶芳返身去了厨房,给范东升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说:“东升,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熬通宵了啊。 ”
陶芳回到自己的卧室,书房里又静了下来。
陶芳是在三年前一次特殊的派对上与范东升走到一起的。 再向前追溯好些年,认识陶芳的人都对她的个人问题产生了不约而同的疑惑。 论文化程度与职业,陶芳是本科中文系毕业的报社记者; 论相貌身材,陶芳纤秀婀娜而娇柔妩媚; 此外她更具备无可挑剔的个人素质以及家庭背景。 从任何一方面来讲,陶芳的条件都是令人眼热的。 可正当妙龄的她为什么一直不肯处男朋友呢? 每当热心的人们把一丝丝红线牵到她面前时,她或婉言辞谢,或严辞拒绝,连面都不肯跟慕名来约的男士们见一下。
热心的红娘们怎能知道陶芳少年时的一段经历,一段令她至死也不愿再去回首的经历——几个流氓将她劫持到黑暗和空旷之中,对花季的女孩进行了令人发指的摧残,使她在心理和生理上受到了双重的、终生也无法治愈的伤害。 她为此丧失了生育能力,性这个敏感的字眼在她还未能真正领悟的年龄就成了她夜夜恶梦的发端,令她厌恶,令她冷淡,洪水猛兽一般令她甫一想起便战栗不已。
三年前,陶芳的一位身为心理学专家的闺中知己发起并组织了一个主题为“无性婚姻”的派对,知己为了动员陶芳参加这次派对,专门找她恳谈多次,告诉她不应该只因为对性的排斥便全盘否定婚姻,性其实只是婚姻的一部分。 不需要性的人同样甚至更需要以婚姻为纽带的感情生活,需要关怀,需要爱。 在国外,无性婚姻早已盛行,在国内,无性婚姻也在近几年里悄悄而明确地出现了……专家研究表明,起码有三种人是需要无性婚姻的:因种种不可抗力造成性功能丧失者、肉体和心灵受过创伤及各种原因导致的性畏惧及性冷淡者,以及其他特殊情况者……
在知己的再三劝导和鼓励下,陶芳终于鼓起勇气,带着一颗锁闭了多年的心去参加了派对。
无独有偶,范东升也是被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硬拉到派对现场的,当忐忑不安随时准备逃离的他发现角落里寂然独坐、被一袭黑发半遮住了冷俏面容的陶芳时,他的眼睛悄悄亮了。
和陶芳不同,范东升属于三种人中的第一种情况。 但他和陶芳都自觉遵守着某种绅士性的游戏规则,不去也不愿探明对方过去的隐私,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只是共同的未来。
范尔升拉起了陶芳的手,一同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
范东升的个人修养和素质是很令陶芳心仪的,他温文儒雅的风度、得体的谈吐举止、如日中天的事业莫不让陶芳满意。 而他对她的多方面的尊重、理解、关怀和照顾则让她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欣慰和安全感。 除了每天夜里他们照例要互道晚安而到各自的卧室入寝之外,他们的夫妻感情是融洽的,他们的家庭生活在别人眼里是美满的,是很多人为之羡慕却无法企及的楷模。
刚开始,陶芳仍像结婚以前自己独睡时那样,上床之前紧紧地闩死房门,还常在门背后顶上一把椅子什么的,然后爬到床上去翻来覆去地承受失眠和噩梦的交替折磨。 可是结婚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她做梦的次数正在逐渐减少,门背后的椅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地消失了,门也有了偶尔忘了闩的时候,就像今天夜里……
电脑前的范东升无意间回了下头,惊异地发现,那扇夜夜紧闭的门竟然没关严,虚掩着。 三年以来这可是破天荒的,范东升不知不觉站起身来……
范东升第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妻子的卧室,一股成熟女性入睡后发出的身体气息使他周身血液的流动悄悄地加快了。 他小心地停住脚,慢慢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定睛向床上看去——被子下面,陶芳身体的轮廓朦胧可见……
范东升来到床头,屏气凝神,看着陶芳安详而秀美的脸庞和被子下面她那匀称起伏的身体……
他伸出手,手在空中停了一会……
从范东升一进来时陶芳就惊醒了。 她紧闭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范东升越走越近,她的心跳急剧加速,几乎要惊叫出来。 她的呼吸在难以察觉地抖,她的手也在被子下边微微地抖。 她死死抓住睡衣的袍角,手心里已满是汗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多年前的那悲惨一幕……
范东升为陶芳掖了掖被角,出去了,脚步比进来时放得更轻,随手为陶芳把门轻轻带好。
一颗泪从陶芳的眼角滑落下来。
天亮了,陶芳起床时发现,自己后半段的觉睡得太香甜了,一点都没觉察到范东升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去上班了。
那杯牛奶凉透了,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五、寻访
孙可人的房东是个退休老头。 老头告诉叶少阳、肖爽和那个研究生,租他房子的姑娘礼拜天的下午搬走了。
叶少阳和肖爽对视了一下,礼拜天,那是凶杀案发生的第二天。
叶少阳向老头出示了证件,表示要到孙可人的房子里去看一下。
老头一看叶少阳是警察,立刻来了情绪:“我说民警同志,这事你可得管管,现在这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租我房子那姑娘看上去打扮得体体面面像个人儿似的,可连账也没结清就溜了。 ”
“她欠你房租? ”
“她欠我电费。 ”
“电费? ”
“是啊,这个月还没到期,她就使了八十多个电字,合起来欠好几十块呢。 ”老头边说边掏钥匙打开了孙可人租住的房门。
房间里只有墙角的一张光板床,除此之外连张纸片都没剩下。 叶少阳点点头说:“看起来我们这位孙可人是个精细人,而且她的行李物品不多,这些都说明这个人平时处事果断,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
叶少阳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这个房间在三楼,窗户很大。 叶少阳向对面望去,对面三楼的一家窗里,四个人正在围桌打麻将,出牌进牌的动作看得非常清晰。 叶少阳指着垂在窗子两边的落地窗帘,问老头:“这是你的? ”
老头说:“不是,我才没那闲肠子给她弄那玩意儿,是她自己带来的。 ”
叶少阳随手拉上床帘,窗帘布料的质地很厚,非常遮光,叶少阳拉严后,房间几乎成了照相馆里的暗房。
“我看这姑娘倒不是个小气人,光这床,还有这窗帘,起码有一丈布,比起你那几十块钱电费,你其实没亏多少的。 ”叶少阳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半开玩笑地对老头说。
叶少阳回头对肖爽说:“她搬家时十分迅速,不要的东西当弃则弃毫不可惜。 ”
肖爽说:“你刚才说过了,这应该是个处事果断的人。 ”
“可是她为什么这样匆忙,匆忙得近乎恐慌? ”
老头插言了:“这姑娘平常可从不慌张,稳稳当当的。 也不常出去,在家呆着时就把窗帘拉上。 ”
叶少阳皱皱眉:“老爷子,你是说,她总关着窗帘? ”
“是呀,黑天白天拉着,严严实实的。 ”
“那,她常往家带人回来吗? ”
“那倒没有,不太有人到她这儿来。 哎,我倒看他来过。 ”老头一指那研究生。
“我来的时候窗帘可都是拉开的啊! ”研究生猝不及防,赶紧郑重声明。
“这倒是,”老头补充说,“她这儿平时来人不多,可哪回来人的时候她都会把窗帘拉开,人走了她才再拉上。 ”
“哦——这就是说,只有自己在家的时候她才会拉上窗帘? ”叶少阳搓搓手,“有意思啊。 ”
“这是什么? ”叶少阳一指墙上的一条粗粗的黑色绝缘线,黑色绝缘线在白墙上十分显眼,被许多每间隔不远就有一个的骑墙钉固定着,一直延伸到房间一个角落,并耷拉下来。 叶少刚再次拉上窗帘,目测一下,那个角落正是房间里最黑的地方,与窗户形成死角,即便不拉窗帘从窗外也不易被发现,而角落的外侧,就是那张床。
老头回答说:“这也是她住进来以后弄的,我也问过她,她说要安一部电话。 ”
“哦——”叶少阳思索着点了点头。
叶少阳向房东告辞,拉开房门走出去。
叶少阳突然又回来了,差点和正往出走的房东老头撞个满怀。
老头和肖爽及那研究生不解地看着叶少阳手扶门板,仔细观察着房门背后。
“这也是她住进来以后自己弄的? ”叶少阳指着门板问。
大家看清了,门板背后一上一下装着两道暗锁,中间还有一道门闩。
“嗯,”老头说,“不过是按照她的要求,我给她装的,她说她胆小,一个人住害怕。 ”
下到楼底,叶少阳在单元门口发现住户电表箱上贴着一排小纸条,他扭头去看,随手揭下两张放进手包里。
六、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说,我们这位神秘的孙可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厚厚的窗帘,上好两道门锁一道门闩,在干什么勾当? ”叶少阳问。
“嗯——”肖爽歪头想着,“你刚注意到那窗帘的时候,我还以为孙可人暗地里在做小姐,利用出租房偷偷接客。 后来听房东一说,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总不能自己接自己的客吧。 ”
“聪明! ”叶少阳大拇指一挑,“请继续分析。 ”
肖爽白了他一眼:“你讨厌,套人家的话又来取笑人家,不理你了。 ”
“哎哎哎,”叶少阳赶忙拉住她,“你看你这个同志,脾气总是这么不好,不要激动嘛,来,接着说。 ”
肖爽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歪头想起来:“挡起窗帘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会不会在吸毒? ”
叶少阳摇摇头:“不像! 吸毒者有他们的特点,无论采取哪一种吸食方式,吸的时间很短,发作的时间相对较长,一天最多也只能有一次两次,而且一般并不在某个固定的地点。 她可以躲到卫生间里,也可以在门廊里吸食,总之避开窗户就行了,因此没有必要总将窗帘挡上。 之所以借助窗帘,说明她在室内的某种活动频率高,时间长,最主要的是,她无法大范围地移动,是在固定地点做那种活动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拉上窗帘后,房间里那个最黑的角落,以及角落近旁的床上。 那儿正是那条黑色绝缘线延伸到尽头的下方。 肖爽,你注意到那条绝缘线了吗? ”
“你说那条电话线? ”
叶少阳撇嘴一笑:“才不是电话线,那不过是孙可人给房东放的一颗烟幕弹。 你没注意楼外墙上有一个金属盒子吗? 那是绝缘线伸出来的出发点,那盒子上印着四个字:有线宽带——那是一条网线。 ”
“网线? ”
“是啊,我已经问过那几位去过孙可人房子的男士了,研究生和大三的小弟弟都说在孙可人那儿看见过电脑,只有厨师先生没注意,他光顾了研究孙可人的脸蛋和她的吃相了。 ”
“你再看看这个,”叶少阳捏起在电表箱上揭下的那两张小纸条,“这是电费催缴单,都是开给孙可人的,上个月欠七十元,这个月还没到月底,已经欠了五十多元。 ”
“你是说孙可人一直躲在屋里上网? ”
“你说呢? 欠了那么多电费,还能指望一个旷课成性的同学悬梁刺股夜夜挑灯苦读不成? ”
“可是,那片地方是新近才开发的城郊,宽带业务没拓展到那儿吧? 我有个朋友就在那片住,好像不能上网啊。 ”
“这个不难,”叶少阳说,“我们去实际验证一下就行了。 ”
叶少阳和肖爽驱车去了有线电视台。 到宽带业务大厅一咨询,工作人员很快为他们查到,有线宽带业务确实没有拓展到城郊那边,可是去年底前有个人来,专门申请了一条网线,就为了这个专门,本来五百元包一年的宽带网费,这个人交了七百五。 叶少阳请工作人员把这个人的登记记录拿来看一下,机主明显用了一个假名,叫游戏,可是地址是假不了的,松河小区45栋39号,和孙可人电费催缴单上的地址完全相同。
“看来这孙可人是个网虫啊,网瘾真大。 ”肖爽说。
“而且远不是一般的网虫,为了躲到偏僻的角落里,不惜以高出正常费用二分之一的代价上网,她在网上做什么高级消遣? ”
“她一个学生,而且和玉无痕一样,来自一个边远郊县的普通人家,按说经济上不会太宽裕……”
“问题就在这儿,”叶少阳指着那个登记在案的机主姓名说,“她不会在网上做什么赔本的游戏,她玩不起。 ”
叶少阳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息提示音。 叶少阳低头按键,说:“是老杨发来的,医学院保卫处的老杨。 ”肖爽忙凑过来一同低头观看:
孙可人来校,我已将她留在保卫处,速来!
七、正面接触
孙可人坐在老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头半垂着,拒绝正视任何人。
叶少阳抱着膀子,目光居高临下,在她身前站了好长时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孙可人——”
孙可人下意识地抬头,抬手撩一下遮盖住半边脸的长发,一瞬间叶少阳看到孙可人的长相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非常一般,比起玉无痕的冷俏秀丽相差得远了。
叶少阳对肖爽努了下嘴。
肖爽说:“孙可人,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
“到哪去? ”
“局里。 ”
“凭什么抓我? ”
“孙可人,你错了,不是抓你,玉无痕被人害了你知道吧? 我们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肖爽说。
“我不去,我什么也不知道。 ”
“孙可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据我们了解,你是玉无痕生前最好的朋友吧? 最好的朋友被人害了,你难道无动于衷? ”叶少阳说。
“你们有逮捕证吗? ”
“你看看你又来了,干吗这么紧张? 不是说了吗? 就是找你了解了解情况,来吧,听话,啊。 ”叶少阳像在哄一个孩子。
当孙可人迟迟疑疑地站起身来时,叶少阳发现她的形体非常标准,个子很高,简直是模特身材,周身上下凹凸有致地流淌着青春女孩诱人的曲线。
回到局里,孙可人仍旧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无论问她什么,一概全不知道。
叶少阳不徐不急,亮出玉无痕的手机:“这条短信是你发的吧? ”
“我忘了。 ”孙可人说。
“忘了? 你别不承认,我至少能找出五个人证明这个号码曾经是你的。 ”
“是又怎么样? ”
“这可是玉无痕生前接到的最后一条短信,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
“我、我想请她到我那儿,去吃晚饭。 ”
“可她曾对她的同学说过,你给她打电话有急事。 ”
“啊,是啊,吃饭不是急事吗? ”
“哦? 好,非常好,请接着说。 ”
“她没来,我就自己吃了。 ”
“她为什么没去? ”
“我怎么知道! ”
“那么,上星期六的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
“怎么,你们怀疑我? ”
“我问你在什么地方? 请你如实回答。 ”
“我自己在家里。 ”
“有人证明吗,当时有人看见你在家里吗? ”
“当然——哦,不,没有,我自己在家睡觉。 ”
“噢,吃饱了就睡? ”
“怎么了,不行吗? ”
叶少阳灿烂地笑了:“行,当然行,很令人羡慕的生活习惯嘛。 不过,你当时真是自己在家睡觉吗? ”
“你们爱信不信。 ”
“孙可人,这就是说,并没有人能为你出具不在凶杀现场的证明,对吗? ”
“随你们怎么想好了。 ”
“好吧,”叶少阳掀过去一页记录纸,“这个先放一放。 我再问你,为什么玉无痕遇害之后你立即换了手机号码? 而且在第二天就搬了家? ”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不想在这里谈这些问题。 ”
“你——”
“我怎么了,我有权保持沉默,对吗? ”
叶少阳说话算话,对孙可人进行了一番询问之后,就把她给放了。 肖爽眼睁睁地看着孙可人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回过头来就用眼睛瞪叶少阳。
“少阳,我觉着孙可人有重大嫌疑,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把她给放了? ”
“噢,她有什么重大嫌疑? ”
“明摆着的嘛,”肖爽学着叶少阳平时的口吻,“她是最后一个和玉无痕通过话并给她发过短信的人,也一定是最后一个见过玉无痕的人。 她无法提供有力的案发时间不在现场的证明,还有,她为什么那么急着搬家和更换手机号码,说明她心虚……”
“还有呢? ”
“还有,嗯——你不是也说过,我们暂时无法确定凶手是男是女,你当时只是假定凶手是个男的。 为什么凶手不可以是个女的呢? 按照你的分析,凶手既感情细腻又很文弱,这不都符合一个女人的心理和身体特征吗? ”
“动机呢,她为什么要杀害玉无痕? ”
“这——”肖爽语塞了,“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她吗? 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么一条线索……”肖爽不服气地反诘。
“当然不会,不能便宜了她,更不能便宜了你。 ”叶少阳笑嘻嘻地说,“现在可有正事需要你去干了。 ”
八、监控与调查
叶少阳向马队长汇报案情进展。
马队长也觉着叶少阳行事有些草率。 “你就那么肯定孙可人是清白的? ”马队长问。
“我没说她是清白的,只是案发的时候她不可能在现场。 ”叶少阳说。
“你根据什么? 她那段时间明明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不在现场嘛。 ”马队长说。
“那条短信。 她对玉无痕说的是‘你去了吗’,短信是在差三分钟二十点的时候发出的,而玉无痕在二十点之后不久就被人杀害了,说明二十点一定是玉无痕和某人约定会面的时间。 孙可人发短信问的,也一定是问玉无痕去没去古塔公园。 ”
“可这并不能说明孙可人当时不在犯罪现场啊。 ”
“不。 首先,如果是孙可人在古塔公园等着玉无痕的话,按照我们正常的说话习惯,就不可能问‘你去了吗’,而是‘你来了吗’。 其次,老杨告诉我,孙可人回学院是为取一些东西的,一些原来使用过的日用品,顺便打听一下她的毕业证书下来了没有。 如果她真是一个杀人凶手,再怎么也不会蠢到大摇大摆地为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跑回学院来自投罗网吧? 其三,她说案发当时她自己在家里,我问她有人能证明吗,她脱口来了个‘当然……’随即就煞住了话头,说明一定是有人知道她当时在家的,但她有难言之隐。 我现在的感觉,这孙可人其实不难对付,她并不是个什么聪明人,根据我对她的接触来看,她不大会是凶手,但一定是知情者。 ”
“知情者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你就这么轻易把她放了,万一让她溜了呢? ”
叶少阳笑了:“放心吧马队,溜不了她,肖爽盯着她呢,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监控。 ”
“你下一步怎么办? ”马队长问。
“叼住孙可人,深入调查。 ”叶少阳说。
“案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可不能……”马队长说。
“我明白,我想快了。 ”叶少阳说。
叶少阳辞别了马队长,直接去了法医那里,调出了玉无痕的尸体,再次进行全面细致的观察。 之后来到了医院玉清溪的病房里。
“玉妈妈,”叶少阳说,“有件事我还得向您了解一下,玉无痕的身体上,呃,我是说她的腹部和右腿上部有好几道陈旧性伤痕,是怎么造成的? 请您别误会,这也是我们工作上的要求,不能放过任何细节。 ”
“没什么的小叶,”玉清溪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玉清溪告诉叶少阳,十年前的初冬,玉无痕放学回家,路过一个打渔人废弃在那里的小房子时,玉无痕为了抄近道,从房后结冰的湖面上徒步而过,没走多远冰面突然碎裂,玉无痕落入水中。 她不会游泳,只能在冰水里徒劳地拼命挣扎。 危急时刻,一个过路人飞跑而来,毫不犹豫地去救玉无痕。 那人在冰窟窿里抓住玉无痕奋力向上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终于把玉无痕推上了岸。 玉无痕的衣服裤子被锋利的冰茬和湖里的石头尖角剐破了,身上也被剐得血肉模糊……
“噢,那个人,是做什么的? ”
玉清溪摇摇头:“我们并没见到他。 当我终于找到那所小房子并见到无痕时,那个人已经走了。 ”
“怎么,你们再也没见到那个人? ”
玉清溪点点头:“是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他。 ”
“哦,”叶少阳又说,“对了还有,玉无痕的后脖颈上,有两颗并排的红痣,那是……”
玉清溪说:“那是胎记,生下来就有的。 小时候还让算命先生看过,先生说那是时运寿命痣,这孩子将来一定会红运当头长命百岁,可谁承想……”玉清溪苦笑一声,眼泪又落下来。
叶少阳离开了医院,又去医学院找到了老杨,他请老杨帮忙,把孙可人在校期间的所有资料都调了出来。 只要是孙可人写过字的纸都让他给抱来了,连她违反校纪写的检查也没放过。 叶少阳回到办公室,面对着一堆资料,整整一天没有出屋。 这期间他只给肖爽打了两次电话。 肖爽通过跟踪已经查到了孙可人新租住的地方,一直在附近守着。 孙可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叶少阳突然接到了肖爽打进来的电话。
“少阳,”肖爽说,“孙可人在家闷了一天,现在下来了,好像要出去洗澡。 ”
“洗澡? ”叶少阳眉毛一挑。
“是呀,她挎着个小筐,里边装着洗漱用具。 ”
“好,”叶少阳说,“盯住她,我马上就到。 ”
“洞渟泉”浴池外,肖爽看见叶少阳的警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叶少阳摇下车窗示意肖爽快过来。 肖爽跑过去上了车。
“她确实去洗澡了,刚进去。 ”肖爽一上车就看到了另一个专案组的女警小方,冲她点了点头,回头对叶少阳说。
“小方,”叶少阳对小方说,“去吧,快去快回,记住我说的,千万别引起她的注意。 ”
小方拿起一个装洗漱用品的小包,下了车,穿过马路,身影消失在浴池门里。
“小方怎么来了? ”肖爽问。
“我让她来的,请她帮个忙。 ”
“不就是继续盯着孙可人么,我进去不就行了? ”
“你不能和孙可人面对面,她认识你,会惊了她的。 ”
“少阳,你倒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们不去寻找杀害玉无痕的凶手,跑到这儿没完没了地盯起孙可人来。 照这样没头绪地搞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破案哪? ”
“不,我觉着如果我的分析没错的话,我们现在离事情真相已经很近了。 ”
“真的? 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 ”
“真的,如果说这个案子是一把锁的话,我觉得我已经摸到那把锁了。 孙可人正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开锁的钥匙就在她身上,你等着看吧。 ”
不大一会,小方匆匆出来了,径直上了警车。
“怎么样? ”叶少阳问。
“她周身上下确实一块疤痕都没有,皮肤好得能让所有女人都嫉妒,简直可以说是光洁如玉。 ”
“哦,光洁如玉——一块无痕的美玉,你这个比喻真是太贴切了,可惜、可惜呀……”叶少阳眯着眼睛思索着说。
“少阳,你说什么呢? ”小方和肖爽都被他弄糊涂了。
“对了,她注意到你了吗? ”叶少阳没理她们的茬儿,反问道。
“没有。 ”
“好,我们回去。 肖爽,继续盯死孙可人,”叶少阳抚着肖爽的肩头说,“我回去,把所有的线索重新捋一捋,相信我,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
九、他和她的另一夜
又到夜阑人静时。
范东升坐在电脑旁,陶芳刚刚给他送过一杯热好的牛奶,已经去睡了。
范东升习惯地回头望了一眼陶芳的门,侧耳屏气听了听,一切无声无息。
范东升打开一个QQ窗口,登录用户名和密码后点击隐身进入,一个空空荡荡的QQ好友栏立即弹跳出来。 范东升盯着好友栏,他的眼里幻化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妖冶头像,那是他好友栏里曾经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唯一的一个头像。 他知道,头像的主人已经把他拉进了黑名单——自己和对方都已在各自的好友栏里消失了,但在他心底,那头像一刻不停地一闪一闪,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邪恶地跳动着。
范东升关掉QQ,疲惫地站起身来走进了卫生间。
城市的另一个幽暗的角落,另一个孤寂的出租民房里,孙可人刚刚在电脑前坐下。
她没打开她的QQ,QQ对于她已经毫无意义,玉无痕的被害,使她陷入夜夜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她把所有的好友统统拉进了黑名单,好友栏里由热闹非凡人满为患到人去楼空一片死寂。 她从骨子里对杀害玉无痕的凶手充满仇恨和恐惧,可她对已经发生的事实无可奈何,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间接杀害了玉无痕的,其实就是她自己,她无法为玉无痕报仇,她只能先从QQ上杀掉那个凶手。
孙可人久久地呆坐着,突然她摆正摄像头对准自己,点击打开了视频预览。 一个脸色苍白眼布黑圈略显憔悴而惊惶不安的形象,从屏幕上扑入她的眼帘。
她把摄像头向下按,直到摄像头对准了她的身子,脸部不再显现为止。
她开始脱衣服,她脱得很慢,动作富于挑逗性。 她像剥一穗新鲜玉米一样将自己从外到里一件一件地剥下来,直到身上一丝不挂,而脚上却又故意剩下一双湖蓝色的高跟鞋。 有多少男人曾被她这种意犹未尽的脱法撩拨得如痴如狂……她向后半仰到床上,极力伸展开四肢,让身体的各个部位充分暴露。 她用灵巧而白皙的手指抚摸着自己,指尖像火苗一样在光洁的肌肤上掠过……
范东升已经在卫生间里站了快一个小时了,他开着莲蓬头,闭着眼,让温热的水流冲击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
他蓦地睁开眼睛,低头盯住自己的两腿之间。 十年了,自己那个男人的象征始终像一支永远低迷于熊市的股票一样,箭头向下,萎缩而疲软,毫无斗志地耷拉在那里。
他的目光厌恶而恼怒,牙齿几乎要把下嘴唇勒出血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颓然瘫靠在墙上,又闭上了眼,十年前的往事第N次浮上心头。
十年前,新婚不久的范东升还在林县人民医院当医生。 那个寒风里的下午,他拎着买给娇妻的各种营养品去长途汽车站,准备回锦城的家。
当他看到那个小姑娘在冰冷的湖水里拼命挣扎时,他什么也没想,扔下东西飞奔过去……营救过程中,薄脆的湖冰再次断裂,他也掉进了冰窟窿里……他几乎拼了性命,终于将小姑娘救了上来……
救了人并确保小姑娘已无性命之虞后,他悄悄离去。
过了不久,范东升发觉出自己不对劲了,先是大腿上出现了严重的静脉曲张,他明白,这是冻得聚了筋了。 然后他动不动就发烧,发喘,稍一运动就虚汗淋漓,原本就不甚强壮的他变得更加迎风欲倒,手无缚鸡之力,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弱书生。 最要命的是,病情发展到最后,他发现——他阳痿了,他伤在根上了。
他从此无法在一个个春花秋月的夜晚面对自己娇美的妻子,如同一个丢了枪的战士无法面对他的首长,一个钝了锄头的农人无法面对他丰饶的土地。 他默默忍受着妻子一次次无端挑起的战火,眼睁睁地看着她由大发雷霆到心灰意冷,义无反顾地消失在红尘滚滚的茫茫人海之中。
不久他调到了锦城,到医学院当讲师。 十年中,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连对现在的妻子陶芳,他也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曾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的,冻伤了身体。 说它干什么呢,施恩图报并不是范东升的原则。
几年后,他和陶芳结了婚。
陶芳找到了归宿,他却远远没有从徒有其表的家庭温馨中找回久违了的一个男人的自信,反而日复一日地陷入更大的孤独和自卑之中。
他和陶芳的性质有着根本的差异。 身体的伤害让他不止一次地把自己与一座死火山联系起来,心智的健全与长期的压抑使他具备着比正常男人更炽热的心理欲求。
大约半年前,范东升无聊的时候,曾在网上浏览世界名画,同时无意中打开QQ的。 他让QQ挂着。 当他看到QQ的管理器一跳一跳的——有人要求与他互加好友时,他随手点击同意,一个名叫“含苞欲放”的女性头像闪进了他的好友栏里。
“含苞欲放”单刀直入,问他深夜还在网上,是因为寂寞吗?
他心里动了一下,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
“含苞欲放”:“我可以帮你解除寂寞呀。 ”
范东升:“你能帮我解除什么寂寞,心灵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
“含苞欲放”:“都可以呀,你看过一个青春少女的裸体吗? 你想看吗? ”
范东升:“怎么看? ”
“含苞欲放”:“在网上看呀,用视频,我可以满足你的各种要求,还可以网上做爱。 ”
范东升:“这——这好吗? ”
“含苞欲放”:“哈哈,这有什么呀,把寂寞解除了就比什么都好,你说是不是?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老土,一点儿都不会享受人生呀。 ”
范东升:“你真的会让我看你的裸体? ”
“含苞欲放”:“真的呀,当然啦,不能露脸。 ”
范东升:“你不会白白让我看吧? ”
“含苞欲放”:“看你说的,当然不会,有偿视频啦,你要付费的。 ”
范东升:“怎么付费? ”
“含苞欲放”:“你可以把钱打到我的银行账号里,三十元看半身,五十元看全身,要是一次付一百元以上或者更多些,就可以让你想看哪里看哪里,除了脸。 时间长短由你定,种种要求由你提,到你满意为止。 ”
范东升不太敢相信,第二天他将三十元钱按照“含苞欲放”提供的账号汇过去时,心里也根本没抱多大希望,他更愿相信这是“含苞欲放”跟他开的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 可是当天夜里“含苞欲放”真的在他的视频上脱衣解带时,他不禁怦然心动了……
他开始逐渐加大了汇款的金额,加快了汇款的频率……
“含苞欲放”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十分富于敬业精神,可以说她从范东升那里挣到的每一分都不是昧心钱。
范东升很快不能自拔了。
范东升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出卫生间。 他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推开陶芳卧室的门轻步走了进去。
他像上次一样,来到陶芳的床前,默默地看着她。
陶芳也和上次一样,在薄薄的毛巾被下,眼睛微闭着。
范东升伸出手,给陶芳掖好被角。
他的手被陶芳握住了,范东升一惊之下差点儿没叫出声来,下意识地往回抽手,没抽动,那只握住他的手温软而微微地抖。
一种久违的东西涌上了陶芳的心间。 她几乎忘了他们的婚姻现状,忘了自己和范东升是个身体受过伤害的人,却突然想起,这个从来没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原来是她的丈夫,一颗泪珠又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范东升有些心酸,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抹去那颗泪珠,俯下身吻一下陶芳的面颊,拍拍她,说:“再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
天亮了,范东升又像每天一样,早早离开了家。 陶芳起床时,发现那杯牛奶又凉透了,仍然没动。 陶芳不禁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范东升已经发过誓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喝哪怕是一滴牛奶了。
天亮了,孙可人薄施粉黛,打扮得清新宜人,离开租住的地方,款款走上街去。
肖爽立即跟了上去。
十、关键的证据
市局的网络公安刚刚破获了一起网上制作黄色网站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就是本市的一个网络工程师,网络公安已经拘捕了他,在他的电脑里还查到了大量淫秽图片,人赃俱获。
这个犯罪嫌疑人用文件夹把他的图片进行了专门的分门别类,每一大类中又被他分成若干小类,其中的“视频照片”类就被他分成了“本地视频”和“外地视频”……
叶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怦然一动。
他立刻请马队长与上级协调,调来了犯罪嫌疑人的电脑。
电脑里边,“本地视频”的数量可观,足有四五百张,都是些女网友半裸全裸以及局部特写的视频照片。 这位别具情趣的收藏家真可谓不辞劳苦,竟然又按女网友们的不同网名建立了不少小文件夹,把每个人的不同照片分别放置进去。 叶少阳逐个打开逐张仔细查看。
叶少阳的目光突然在一张裸体图片上定住了,他的手指连击鼠标,图片不断放大——
他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东西!
他发现,这个QQ名为“含苞欲放”的女网友的各类照片有十多张,都是在床上对着摄像头摆着各种淫荡的姿势。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照片上的人都没有露脸。
而他刚刚看过的那张,他发现,背景中有一道房门。
紧接着他又发现一个问题,收藏家并没有给每张照片重新命名,而就是直接以拍摄的日期和时间自动命名的。 叶少阳逐张查看之后,再次与网络公安方面联系,单独提审了这位工程师兼收藏家。
两个小时后,火车站售票大厅里,刚刚买到即将远离锦城的火车票的孙可人一转身不慎撞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忙微笑着向她道歉,同时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搀住她的手臂走到外边,和另一个姑娘一起把她请进了汽车里。
孙可人越看这俩人越眼熟,直到车子开进了公安局,自己坐到了问讯室的办公桌后边,她才彻底醒过腔来。
“怎么又是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缘分呗。 ”叶少阳笑嘻嘻地道。
“你又抓我干什么,我又犯你们哪条法了? ”
“请你注意措词,”叶少阳耐心地为她纠正道,“法不是我们的,更不是你们的,而是国家的。 你犯的是国法。 ”
“你少拿大个儿的吓唬人,你有真凭实据吗? 当心我告你诽谤、非法拘禁。 ”
“哎,别喊、别喊,”叶少阳对她向下压了压双手,“喊劈了嗓子就不好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做长时间的交谈呢。 对了,你先喝口水润润不? ”
“你少来这套! ”
“不喝啦? 那好,我先请你看样东西。 ”叶少阳一努嘴,肖爽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调过方向,显示屏对着孙可人。
孙可人瞟了一下,目光瞬间像被电击似的一抖,立即厌恶地扭过头去。
“认识吗? ”叶少阳问。
“我抗议……”孙可人的声音里失去了水分,变得干巴巴的。
“抗议什么? 抗议我们给你看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侮辱了你的人格? 还是抗议网友不遵守游戏规则,未经你的同意就拍下了你的照片,侵犯了你的权力? ”叶少阳的语调不紧不慢。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孙可人声音渐低。
“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以提醒提醒你,”叶少阳示意肖爽把电脑转回来,他伸手动了动,再转向孙可人,“你看,我把这张照片的背景部分放大了,这道房门你该不陌生吧? ”
“你好好看看这个房间这道门,你还敢说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 ”肖爽在旁厉声补充。
“不是! 就不是! ! 我什么都不知道。 ”孙可人拒绝抬头。
“那不要紧,你不知道有人知道,你看,这扇门上有两道门锁,据说这是一位房东老大爷应一个租户的要求亲手为她装的,原因是这个租户说她胆子很小。 我们现在就可以把这张照片翻拍下来,到那位老大爷的房子里比对一下,也可以把老大爷请到这里来,请他欣赏一下照片,问问他老人家,这门上的锁是不是他干的活。 ”
“你无耻——”孙可人声嘶力竭地吼。
“无耻的还在后头呢,”叶少阳调出另一张照片给孙可人看,“你看这张,照片的名称是“2015617202536”,这是什么? 这是电脑拍下你这张照片的具体时间,2015年6月17日晚20点25分36秒。 6月17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到十点间,正是玉无痕遇害的那一天的具体时刻。 现在我相信你有那时确实不在现场的证明了,有人能为你证明,他就是你这些黄色艺术品的拍摄者。 他刚刚因为在网上制黄贩黄、传播淫秽信息而被我们的网络公安逮捕了。 据他交代,那天晚上从七点三十分到九点整,他正和这些照片的主人公做点对点的视频互视。 而且他还交代,跟你做视频可不是白做的,你可是要按小时收费的。 怎么样,要我把他叫来,你们当面对质一下吗? ”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孙可人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
“干什么? 我们要你老实交代。 根据《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互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的有关规定,通过互联网进行色情表演,并以此牟利,这属于一种什么行为? 你还敢说你没有违法吗? ”
“我们完全可以把你这种行为通报给你的学校。 ”肖爽说。
“哦,不、不——”孙可人惊恐地叫道。
“那得看你的态度了。 ”叶少阳说。
孙可人终于开了金口,像挤牙膏一样交代了自己从去年年初以来,用网名“含苞欲放”在网上进行色情交易的事实。
可是,当叶少阳问及玉无痕遇害那天晚上她为什么打电话约后者去,并在七点五十八分给玉无痕发出那条“你去了吗”的短信时,孙可人又低下了头,一口咬定是请玉无痕去吃饭。
“你光着身子一边让别人看一边请她吃饭吗? ”叶少阳饶有兴致地问。
“随你们怎么想好了。 ”孙可人又拿出了老战术。
“孙可人! ”肖爽重重一击桌案。
叶少阳冲肖爽摆摆手,拿起一张打印纸:“你看看这是什么? ”
孙可人愣怔怔地看着那张纸。
“这不是你的毕业论文吗,你总不会连自己的毕业论文也认不出来了吧? ”叶少阳说,“你听听我给你念念啊,‘药物依赖性的临床分析与处理’,这是你写的吗? ”
“是又怎么样,这也碍你们的事了? ”
“孙可人,我记得你学的是医疗器械专业啊,和你这个论文的选题根本对不上路嘛。 ”
“我爱写什么写什么,这是我的自由,导师都没管,犯得着你们来干涉? ”
“那,你再来看看这是什么? ”叶少阳举起一本杂志,孙可人又愣了。
“《临床实用研究》2015年第五期。 这里面有篇文章和你这篇论文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
“孙可人,”肖爽哂笑着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能在这个杂志上发表文章的最起码也是教授或主治医师一级的人物。 看来我们真是小瞧你了,毕业论文能拿到权威刊物上去发表,而且已经跻身于专家的行列里了。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既然已经达到这么深的造诣了,为什么到现在连个大专还没毕业,又为什么利用身体挣钱? ”
“因为,”叶少阳抖抖杂志,“这上边作者的名字并不是她。 ”
肖爽接过杂志再次走到孙可人身边:“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上边的名字是谁? ”
孙可人看了一眼,那三个多天来令她又惧怕又憎恶的黑色铅字,瞬间像炭块一样烫进了她的眼睛。 她眼前一黑,脑袋轰地一下,耳朵嗡嗡直响……
“看清楚了吗? ”肖爽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知道我们怎么抓到你的漏洞的吗? ”叶少阳说,“因为你只是换了个作者名字而已,你连看都没看一遍,就原封不动全盘照抄了这篇论文。 你听听这一段,‘笔者以前在《临床实用研究》杂志上曾对一些磺胺类药物对于神经的作用做出了片面的估算,现在根据临床研究的分析结果,我对这个问题有了重新的认识,并在同一刊物上将新的结果再次公布出来,以便与同仁做更深一层的全面探讨……’你没想到吧,我可没你那么粗心,我对你的所有材料做了全面细致的调查,连每个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我就是根据这一段毫不费力地查到这本杂志的。 ”
“我承认、我是照杂志抄的……”孙可人有气无力地说。
“孙可人,”叶少阳突然一反常态地声色俱厉,“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 我们早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你的论文是三月中旬交上去的,而这份月刊是今年第五期,这个月初才在我们这个地区发行的,你是怎么照杂志抄的? ”
“我我、我是照原件抄的……”
“那么,你又是怎么得到原件的呢? ”
孙可人两肩颤抖地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十一、受伤的身体
成也老杨,败也老杨。
叶少阳手中的《临床实用研究》都是老杨给他借来的。 叶少阳委托老杨的时候,老杨一口答应,做保卫干事之前老杨干过总务,管过收发,他清楚地记得,哪些老师长年不间断地订阅着这本刊物。 没过两天老杨就把近一年内的厚厚一摞《临床实用研究》一本不少地交到叶少阳手里。
叶少阳百密一疏,自始至终忘了问老杨是从谁手里借来的杂志。
当老杨把少了一本的杂志还给范东升,并说小叶同志留下了今年第五期,要用几天才能还时,范东升宽和地笑笑,说尽管用,用到啥时候都无妨。
一股凉气从范东升的脖子后边冒了上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篇要命的论文署着他范东升的大名,白纸黑字地印在那期杂志上,并且被公安局的人借了去,还要再用几天。 尽管这也许并算不得什么,也许公安借杂志有别的用途呢。 可范东升从来就不是侥幸的人,直觉使他感到大限将至,末日来临。
范东升不动声色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东西,提前离开学院回家了。
范东升此时的心情无法名状。 三个月前的那个早春之夜,刚刚在电脑前与“含苞欲放”的玉体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之久的范东升周身大汗淋漓,仿佛真的刚从一场真枪实弹的做爱中达到了高潮。 每次都是这样,他尽情地看她,听她娇喘呻吟,她却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他没给自己的电脑配备摄像头和耳麦,他不会让她看到和听到真实的自己。 “含苞欲放”不在乎这个,反正按时付款就行。
“含苞欲放”在范东升的显示屏上边穿衣服边忙里偷闲地打出一行字:“我下了,88。 ”,范东升心里忽然一动,打上字:“等一下,先别走。 ”
“含苞欲放”:“干吗? ”
范东升:“聊会儿好吗? 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呢。 ”
“含苞欲放”:“没心情,我正烦着呢。 ”
范东升:“怎么了? ”
“含苞欲放”:“问那么多干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
范东升:“说说吧,也许我还能帮你呢。 ”
“含苞欲放”:“就你? ”
范东升:“是呀,怎么了? ”
“含苞欲放”:“你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会凭几个臭钱看女人的身体,瞎掺和什么。 ”
范东升:“那可不一定。 ”
“含苞欲放”:“你这人烦不烦,我为毕业论文的事发愁,你懂得什么叫毕业论文吗? ”
范东升:“呵呵,让你说着了,我还就对毕业文凭拿手。 ”
“含苞欲放”:“真的? ”
范东升:“你学什么的? ”
“含苞欲放”:“学医的。 ”
范东升:“呵呵,真巧了。 ”
“含苞欲放”:“什么意思? ”
范东升:“我手里正好有一篇刚完成的医学论文,你如果有兴趣,就拿去参考一下好了。 ”
“含苞欲放”:“真的? 那太好了,快发给我。 ”
范东升调出那篇论文,刚要发,犹豫了一下,打出一行字:“你在哪个学院上学? ”
“含苞欲放”:“我不是在校学生,我是自考生,我也不是本地人,我是南方的。 ”
范东升放心了,点击QQ上的传送文件,发了出去。 “含苞欲放”接收后立即下了线,连声谢谢或再见也没有说。
第二天,范东升的手机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范老师吗? ”对方的声音娇媚而矜持。
“我是范东升,您是哪位? ”
“我是含苞欲放哦……”
范东升心里突地一跳:“你说你是谁? ”
“含苞欲放啊。 ”
“我不认识你! ”范东升飞快地挂断了电话,额头上的冷汗渗了出来。
五秒钟后,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范老师,干吗呀,你在网上把人家什么都看到了,还说不认识人家,这么无情无义啊? ”对方在电话里咬着舌头和他发着嗲。
“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范东升粗暴地打断她。
“嘻嘻嘻——范老师,这么健忘啊? 我不但知道您的手机号,还知道您家里办公室里的电话号码,连您的家庭住址都一清二楚。 您昨晚给我发的论文上面可是什么都有哦! ”
范东升心里暗暗叫苦,那篇论文是他刚刚完成并将要投稿用的,所以在上边把通联地址电话号码都写得清清楚楚。 可是昨天发给“含苞欲放”时怎么就忘了都删掉了呢,平生谨慎的自己这是怎么了,得意忘形了吗? 还是让虚妄的快感冲昏了头脑?
“喂,范老师,范老师,您在吗? ”
范东升强忍恼怒,一边小心地看着四周一边压低了声音:“你在哪儿打电话? 为什么你的号码是本市的? ”
“放心范老师,这是我的私人手机,没有问题的……”
“我问你为什么你的号码是本市的? ”
“我就住在本市呀。 ”
“你不是说你是南方人吗? ”
“嘻嘻,范老师,我那是随口说着玩的。 对了,不好意思范老师,我也不是自考生,我就是锦城医学院的学生……”
“什么? ”范东升如雷击顶,目瞪口呆。
“范老师,您不认识我,我可是常听您的课呢! 我最喜欢听您讲课了,简直崇拜极了,又渊博又潇洒,风度翩翩又满腹才华,而您呢……”
“住嘴——”范东升低吼。
“您别急呀范老师,我还没说完呢,而您每天夜里看着人家的身子,白天我们面对面您却不知道我是谁,一想到这些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 不过呢,也让我特别激动,好浪漫、好刺激、好耐人回味的,您说是不是? ”
“厚颜无耻! ”范东升脱口而出。
“范老师,您是说我,还是说您自己? ”
范东升强压了压火气,尽量镇定下声音:“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你凭什么给我打电话? 你懂不懂尊重游戏规则? ”
“什么,游戏? ”对方声音竟然传过来一丝丝委屈,“亲爱的,你太伤一个姑娘家的心了。 您别忘了,我们已经像夫妻一样度过了多少甜蜜幸福的夜晚,可以说比夫妻还要恩爱了吧? 对于您,这可能是游戏,可对于我,我现在已经把全部感情都投入进来了,真的,你每次那些火热缠绵的情话,我都存在电脑里了,一句也没舍得删呢,想你的时候就调出来欣赏欣赏,很有意思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范东升咬着牙根问道。
“和您聊会儿啊,您不是说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吗? 以后,只要您愿意,我随时愿和您细聊。 ”
“我很忙,没工夫和你闲磨牙。 ”
“亲爱的,您不能像夜里一样,对我稍微温柔一点么? 您看啊,我现在快毕业了,马上就得找工作,也许我还会考研,反正需要用钱的地方非常多,你看……”
范东升再次恶狠狠地掐断了电话。
五秒钟不到,铃声再次响起。
当天,范东升硬着头皮将三千块钱汇到了指定的账号上。
从那天起,范东升的手机成了他的潘多拉盒子,“含苞欲放”肆无忌惮地将她的声音完全开放成了贪得无厌的罂粟花,让范东升一次又一次在无奈地打开盒子的时候,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老是有人抱怨这个世界上后悔药无处去购买。
两个月不到,范东升被“含苞欲放”敲去了五万元。
范东升虽然收入不菲,但这样下去这个无底洞迟早会被陶芳发觉。 他不敢想象,假如他为这事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事业,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到了身败名裂的时候,他除了去死,还能怎么办?
那个贪得无厌的来电号码,令人恼怒而心惊肉跳的手机铃声成了越勒越紧的绞索,让范东升喘不过气来。 范东升一度自欺欺人地把手机铃声改成了无音的振动,他却不敢关机,生怕惹怒了那个娇滴滴的敲诈者。 直觉告诉他,对方绝对是个不知廉耻而又不择手段的人。
然而范东升终于逐渐由火冒三丈的恼和怒变成了冷冷的恨。 两个月后,他第一次拒而不接“含苞欲放”打来的电话。 紧接着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他盯着手机显示屏,眼里射出寒光,接了。
“含苞欲放”丝毫没有责怪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反而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手机通话不方便了? 下一次是不是应该打到范老师的办公室里或直接打到范老师的家里? 范师母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吧? 如果是她接电话,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范东升说你少扯没用的,又想要多少钱,直说好了。
“含苞欲放”说,她已经毕业了,马上就要离开锦城了,到南方去。 现在手头还缺最后的五万块钱。
范东升说,最后的? 你好像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含苞欲放”说这次真是最后一次,她离开锦城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范东升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含苞欲放”开始赌咒发誓。 范东升说你说那些都没用,既然是最后一次,那么干脆让我亲眼见你一次,让我知道你是谁,这样咱们俩才公平。
“含苞欲放”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可是钱……
范东升说只要你肯让我见到你,钱我会亲手交到你手上。
两个人随即商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范老师,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抬头一看,他已经走到了自家小区的楼外,小区门前的保安正向他致意。 他微微点头回礼,走进小区。
范东升上楼走到自家房门前,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公安局里,叶少阳和肖爽对面的孙可人交代说,玉无痕被害那天的下午十八点左右,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赴约的她突然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要她立即上网视频。 孙可人是干这个的,对于“工作信誉”向来不敢马虎。 她只好打电话叫来了玉无痕。 凭良心上讲,孙可人确实是想只敲范东升最后一笔了,她前去赴约,就准备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和姓名都亮给范东升,并亲笔给他立下字据,让他放心。 玉无痕来了之后,孙可人嘱咐她,八点整到古塔公园的假山背后第三张石椅边,有人会把五万元钱交给她,而她只要说自己是“含苞欲放”让她来取的就行了。 孙可人特地嘱咐玉无痕,钱拿到手后,千万要告诉来人“含苞欲放”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讲明她今天有事不能前来,改日一定与他相见,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范东升站在屋里,环视着房间,凝望着结婚照里对他含笑的陶芳。 他打开书橱,用指尖抚摸着那一本本署着自己名字的书和杂志……
他坐下来,给陶芳留了个条,告诉她他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
范东升写条的同时,叶少阳对面的孙可人吐出了最后一句活——范东升,网名“受伤的身体”。
十二、湖边的结局
一辆出租车向锦城城外开去。
经过古塔公园的时候,车后排座上的范东升扭过头,闭上眼。
但是没用,古塔公园的假山顽固地在范东升的脑海里冒了上来。
那天,范东升提着一瓶牛奶饮料,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假山背后。 那里人很少,僻静得很。 只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恰恰躺在第三张石椅上,头枕着一个安全帽在睡觉。 范东升向四周望望,上前推醒民工,装作公园工作人员的口气,板着脸告诫他这里不允许睡觉。
民工慌慌张张地走了。 范东升随手将民工遗落下的安全帽扫落在地上,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他像一尊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
她来了,她径直向第三张石椅走来。
范东升没起身,静静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她很美,真美,像来自遥远而一尘不染的雪山,脸上带着圣女般的贞洁和端庄。 她无疑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敲诈者。
范东升站起来:“来了? ”
她愣了,在公园里的灯光下定定地看了范东升几秒钟,眼眉一挑,竟挑出几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怎么,是您——”
范东升微微点点头:“是我。 ”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的音容已经在她脑海里萦绕了十年,这一刻竟然突然出现在她对面,如此清晰,令她措手不及,毫无心理准备。 难道苦寻了十年的救命恩人,真的会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真的是您?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假不了的,”他淡淡地答,“我以前只看过你的身体,今天总算把你认全了。 ”
她脸红了,看来他也认出她来了,他并没有忘了十年前的事。 是的,十年前,他确实看过她的身体。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是到这里干什么来的了,她只顾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
他却无法忍受她的目光,他觉得她的目光同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一样,放肆地传达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她的目光里全是十年前的他,他从冰冷的湖水里将她抱出来,抱到了那栋荒废的小房子里。 连冻带惊吓加上受了伤的她昏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厚厚地铺在地上的干草上面,她感到了温暖。 对面燃着熊熊的火堆,干柴枝噼噼啪啪地响着,而他还裹着被火烤得冒出腾腾白气的湿衣服,伏在她身边,为她处理着小腹和腿上被利冰和石块划破的伤口。 疼痛和恐惧吓得她尖叫着哭了起来。
“孩子,别怕,”他哄着她,“你冻着了,又受了伤,湿衣服裹在你身上会把你冻坏的。 ”
他在房子里找到了一口旧锅,去湖上舀来一锅冰水,坐在火堆上。 水开了,他打开自己携带的背包,那里边装满他即将给新婚妻子带回去的各种营养品。 他拿出一袋奶粉撕开,把奶粉倒进滚开的水里……
那是她一生喝到的最可口的奶粉了,她再也没喝过那么可口的奶粉。
他是那么可亲地哄着她,还问她脖颈后边的两颗痣是不是胎记,嘱咐她以后要定期做做检查,防止发生恶性病变。 她听不大懂他的话,但觉得心里特别暖和,不住地点着头。
他走了出去,站在房前向远方眺望。 冒着白气的衣服被寒风一吹,立即硬邦邦地粘结在身上。
他返身回屋,周身上下带着铠甲般的脆响。 他问:“湖对面来了一些人,喊着无痕、无痕,向这边来了,是不是在找你? ”
她点点头:“是我妈妈他们来了。 ”
他说:“那你在这儿好好等着吧,我走了。 ”
她又哭喊起来:“叔叔,别走,我害怕。 ”
他回下头笑笑说:“别怕,你妈妈很快就会来了,记着以后别再走冰面了啊。 ”
……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她此刻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 他见她向他伸出手来,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乞求温暖而安全的拥抱。 他后退一步,递上了牛奶饮料。
他说:“钱我带来了,你走渴了吧? 先喝点饮料吧。 ”
哦,牛奶,又是他给她带来的牛奶,她欣喜地接过去,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喝得是那样的贪婪。
他苦笑着想,看她那喝相,跟她这个人一样贪婪。
她的目光仍然没离开他的脸,积攒了十年的话全都涌到嘴边,不知道先说哪句好……她说:“这牛奶——真好喝……”
然后她的目光散了……
他飞快地脱剥着她的衣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想最后再看一眼这具使他万劫不复的青春的躯体……
他愣了——这不是那具躯体,这是一个受过伤的身体!
他慌了,他杀了谁?
他呆了,他认出了躯体上的那些伤痕,虽已时隔久远,但身为医生的他绝不会认错,那些交错的伤痕就是在当年的抢救过程中,由他和这副躯体的主人亲手共同创造的。 他还认出了那后脖颈的两颗红痣。
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先生,洗玉湖到了。 ”出租司机的声音打断了范东升的回忆。 他向窗外放眼一看,车子早已出了锦城到了林县境内。 外边那一片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的,不正是当年的洗玉湖吗? 当年打渔人废弃的那座小房子,却早已经在风霜雪雨中坍成了残垣断壁。
范东升付钱下车,信步走了过去。
正是夕阳西下时,不远处的五彩山和山顶上悬着的半轮火红落日都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范东升听到有人在哭,定睛看,不远处的斜对面,就在当年那座小房子所在的位置上,有一个中年妇女手扶着一截断墙,木怔怔地向着湖面呆望。
范东升又听到了含着哭腔的呼唤:“女儿啊,你回来呀——”
范东升一阵心酸,向前走了几步,见那妇女憔悴而苍老,花白的乱发枯草一样在风中飘摇着。 他赔着小心问:“大姐,你怎么啦? ”
那妇女没理范东升的话,摇了摇头,只顾发怔。
范东升叹了口气,掉头向远处走去。
那妇女正是刚出院不久的玉清溪,今天她已经在湖边坐了一整天了,哭干了眼泪,几次想着要不要跳进湖里去,去另外一个世界寻找她心爱的女儿。
她突然发现,刚才问她话的那个人从湖对岸弯腰抱起来一块大石头。
她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抱着石头向湖中走去。
身后的山道上响起尖利的警笛声,玉清溪回头,只见蓝灯闪烁,一辆警车冲下山坡箭一般向湖边射来,眨眼到了她身后。
车未停稳,里边跳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玉清溪认出了他们,她急步上前拉住他们的手:“小叶、小肖,快快,那边有人投湖。 ”
叶少阳叫一声:“肖爽,陪好玉妈妈。 ”拔腿向湖岸跑去。
湖里的人明显加快了脚步,湖水已经没了他的胸部。
叶少阳边跑边甩掉帽子,脱去上衣,大喊着:“站住、站住——”
肖爽和玉清溪紧张地紧紧相抱着,肖爽急得直跺脚,大喊:“少阳,小心啊——”
叶少阳怒吼:“范东升——”
湖里的人脑袋晃了晃,头发在水面上一飘,不见了,水面荡起一个小小的漩涡。
叶少阳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奋力向湖心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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