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元,三十年 ||萧珊
三十元,三十年
作者|萧珊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特别的寒冷。
一天早晨,妈妈从市场买菜回来,对我说:“滨儿,你知道吗?公园的荷花池都结冰了,孩子们都敢在那上面溜冰呢?自从你爸走后,有十来年未见这么冷的天气了。”
爸爸走得那一年冬天也是这般寒冷,爸爸的哮喘病最怕严冬天气,一生刚强的他到底拗不过疾病这个恶魔,在那个冬天说走就走了。妈妈在爸爸去世后,依旧喜欢在晴朗的天气里晒爸爸睡过的被子,晒他的军大衣。仿佛他只是到公园里溜一圈,吃一碗馄饨就回来。
在爸爸的忌日里,我给他煮了他爱吃的饺子,牛肉,香芹,妈妈总是对我说,你爸呀,他就是个长在南方的北方人,爱北方人的口味,性格里也有着北方人特有的直率与粗犷。
那一天,当我与妈妈在小方桌上摆好食物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门外,有人在呼唤:“段阿姨,段阿姨。”声音听着陌生,明显带有外省人的口音。妈妈出去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女人 ,背后背着一个大行李包,手下还提着一个蛇皮袋,以及一袋子水果,站在院子门外,见到妈妈,笑着说:“段阿姨啊,终于见到你了,你的房子还没重新翻盖呀,院子里的银杏树还在,我真幸运,还能找到你。”她说话语无伦次的,声音却大得出奇,且是很有力度的声音,妈妈看着她,眼色迷离,神情迷惑,一时愣在门口。
我对这个女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段阿姨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段啊,三十年前在你家作坊里做工的小段,与你同姓的。”她说完撸起袖子给妈妈看她手臂上的伤痕。
“啊!是你啊。”妈妈如梦初醒,连忙将“小段”让进屋里,给她倒了热水糖茶, “小段”笑着用双手捧起茶杯 ,突然,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客厅里摆着的父亲的遗像、以及方桌上的祭品了,她一时之间明白了过来,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供桌前方,取下三根佛香,点上,朝父亲的遗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随着她抬头瞬间,我看见她的眼角泛着泪光。
母亲见她那样子,一时无措,只好强忍着泪水,将她让进了里屋,“小段”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三百元钱放进妈妈的手里,朝妈妈弯腰行了了礼,对妈妈说:“谢谢你,段阿姨,你跟老耿都是大好人,也是我的大恩人,我知道这点钱在如今不算什么,可是三十年钱的三十元,那是大钱啊。我这些年一直惦着你们的大恩,无奈,一直身在重庆,今年恰逢大儿子回老家来结婚,我回来参加他的婚礼,我才有机会报答你啊。”说完,她又朝妈妈鞠了一躬。
妈妈终于还是忍不住,双泪长流,她坚决不接受“小段”的三百元钱。这一下,小段急了,坐在沙发上大声哭起来。妈妈只好收下钱,留下她吃饭,她背上背包说:“ 我儿子已经给我联系好去省城的车了,我只要到物流公司等一下就可以出发了。我要回到重庆去了,没想到在出发之前还能见到你们,我感到很幸运,很知足了。”
妈妈送她到门口,给她拦了一辆三轮车,嘱咐车夫去物流公司,车子远去许久,妈妈还站在路口朝远处观望。
饭后,妈妈跟我说了这个三十元的故事:三十年前。她说,那时的“小段”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的她尽管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梳着两条大辫子,笑时露出两个小酒窝,很惹人疼的。可惜命不好,从重庆千里迢迢嫁到福建来,待她极好的老公却在一次劳作中被突然塌方的石头砸中脑袋,死了。当时,他们结婚还没三年,她刚生了一个男孩,怀里还奶着幼子,她只有将孩子交给公公婆婆带着,自己出来打工养活一家子。
她出来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爸爸的石材厂打石子,当时打一车石子才一块两毛钱,而打一车石子差不多要半天,妈妈说,你爸爸见小段不容易,时常要我多煮一份她的饭,就在她的孩子三岁那一年,她的公公婆婆相继去世了,年底,她在重庆的父亲六十大寿,接连几封电报要她回去,她才收拾好行李带着孩子去车站,那时的车站啊,不像现在的车站,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鸡贼的扒手专门朝这些人下手,趁她一个不注意,把她用作回家的车费掏摸干净,她只剩下缝在衣服里子里的五十元,这些钱不够回重庆,她一时求告无门,想到咱们,便回到石材厂,你爸见她双手鲜血淋漓的,二话不说,跑到门外摘下门上挂着的艾草,嚼烂了,给她敷上,还送给她一瓶当时很珍贵的云南白药。原来,她在车站见钱给贼人掏走,不顾一切的去追,结果,不但,钱没追回来,在争执中,手上还被划了一刀。你爸爸包扎好她的伤口,给了她三十元,她有了那三十元才能回到她的家乡。
当时我们家也不宽裕,工程队又老是欠我们的材料费,三十元够你姐妹俩做一身新衣服了。
“那后来我们是不是没新衣服过年了?”我笑着问妈妈。
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花,看一眼她卧室里的旧缝纫机说:“哪,我呀,本来扯了几丈粗绒布做窗帘,后来就用绒布给你们裁下做衣裳,把你阿姨从香港给我寄来的毛线打了一件毛衣给你奶奶,再用我的头发换几尺青色棉布给你爸爸做中山装,你爸经常在外头跑,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人家会取笑他寒酸的。
”记忆中的童年,家里的窗帘布一直是旧床单做的,直到我大学毕业,回家,怕同学看了,觉得我家寒碜,就上街买了新丝绒布做窗帘。打从那以后,看着我家的窗户 ,才没觉得它是那么苍白。
夜里,下了一夜大雪,厚厚的雪花做成了冬青树上的帽子,光杆的银杏树枝堆着一杆一杆的雪,方寸之间,阳光闪烁。
早起,妈妈在院子里念叨:下雪了,不知你小段阿姨的车会不会被堵在路上。我说:我们这里是下雪天,但省城温度高,不会下雪的,而且,火车不会因为下雪而停下的,你放心,妈妈。我在妈妈身后给妈妈披上爸爸留下的军大衣,看着铺满院子的白雪,想起爸爸出殡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雪,一路上,许多人看着爸爸的灵车洒下泪水。
如今,那些相熟或陌生的脸庞都已渐渐变得模糊,但关于爸爸的善行善事还一直在街头巷尾流传,听到的人们无不对爸爸充满敬意。
萧珊简介
肖 珊,原名肖吉香,现在旅游局做文职工作,周宁县作家协会秘书长,有多篇散文,小小说发表在«闽东报»«厦门日报»«福建日报»«滴水缘»上,有多篇报告性文章被收入各种文集。
封面书法\倪进祥
责任编辑\肖林盛
执行编辑\叶宝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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