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小说)
一 时光
文选和新友广告公司,合作了儿童健康食品,黑色食品,太太食品,等一系列广告之后,便去看许哲。许哲正在学校忙于开设“新宗教”的讲座。他见到文选说:“我这里有一个女孩,因家庭变故面临辍学,让她给你当兼职助理吧。有了她能保证你有创新的欲望,是个难得的女孩,人见人爱,她会让你感到满足,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我。”
这听起来,似乎是趁人之危,文选拒绝了。许哲很沮丧。文说现在不需要助理,这事以后再说吧。
回到饭店,服务员石小姐到他的房间讨东西吃。文选便委托她帮忙租个房子,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长期住下来。她说可以。让文选明天,多买一点好吃的东西。
没出两天,石小姐就找到了出租的房子,并带文选见的房主面谈。一见面才发现房主是文选过去的朋友汪佳格,双方都感到很意外。汪佳格对他说这是丈夫分配的公房,现在丈夫去了美国,几年以后才会回来,既然他们有缘房子就借给他用,租金就免了。文选坚持要付房租,汪佳格诚恳地说,在道义上她应该帮助文,过去没给他帮什么忙心里很过意不去,房子不过是一件小事。
事情就这样定了。他搬进去之后想给服务员石剑丽小费,以前他对服务员都是如此,只因石剑丽和他熟了不肯接,她只要他买吃的。文选决定请她出门玩一天,让她吃个够。再买点礼物送给她。
第二天,很早石就来了,说是帮助他添置用品布置房间。她出身工人家庭,对日常生活的杂务很熟悉,可给他当一个好参谋。石仍然像过去一样,拿到钥匙就不放手,她把汪佳格交出的钥匙给了一套文。其余二套全在她手上,并半真半假的说自己给文当保姆,她跟饭店的同事都是这么说的。文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石板头的住宅楼,毕竟不同饭店,头二天还不觉得,第三天文选便感到不对劲。当石剑丽像过去一样坐在他床上的时候,那种意味好象已不一样了。石好象并无觉察,她干了两天活文就带她去麦当劳,酒楼,水上餐厅。过了一个礼拜,石便建议文选把海鲜买回来,自己动手做,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结果,文选又陪她逛了半天市场。石象主人一样买这买那,包括她喜爱的零食。在一个小摊上,她买了一些餐巾纸又买了两包卫生巾,文选跟在身后付账。回来后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石感觉特别好,让他再倒一杯。她坐在沙发椅上蹬掉了高跟鞋,一手拿着蛋糕往口里送,一手撩起了黑色的短裙,用手慢慢地将皮肤色的丝筒袜往下搓。看着她白晃晃的肉色文选心里发慌。她搓下了筒袜,然后伸出捏蛋糕的那只手的小拇指,勾住袜底,把卷在一起的袜子重新拉直,搭在扶手上。再换另一只手,去搓另一只腿。
石剑丽有着一附好身体,一双丰满匀称的大腿更是有特别的吸引力。今年她虽然已是二十九岁,但那张长方形圆角的脸看上去却更象二十一二岁。在文选的面前她一直都是随便的,一切好象都会自然而来,她常直言不讳地问文选一年到底挣多少钱,是否寄钱回老家。这么多钱怎么花得掉。
半个月的时间,这个二室一厅里到处都留下了她的遗迹,她的拖鞋,她的皮包,她的茶具,及化妆品。并且,她把另一间房也收捡好了,说那是她的房间。文选喜欢她来打扰,又担心她把问题想得太深,在感情上文选是一个泥古的人。每当他和石剑丽在一起时,便很容易引发他对过去的回忆,想起家乡的小镇,想到那些共同生活了近十年情同兄妹的同学。从石剑丽的身上,他寻找往日的女同学身影。有意无意地拿她作一番比较。但他很清楚,与小城镇的女孩相比,生长在大城市的女孩在对待朋友和感情上,恐怕很难忠实到愚味的地步,他不可能对石剑丽寄予很高的期愿。
就象石剑丽第一次走进茶圣茶道馆,惊魂未甫地落坐在真皮的大沙发上,身体紧张地前倾,两只手插在两腿之间。他中学的班长第一次去他外婆家时,也是这个动作,随后眼睛两边扫视,反观自己有没有不妥的地方。石在几分钟过后就感到无所谓了,而当年的那个章代会,从头到尾一直处在不安之中。文选还记得那天,章代会穿着新款的猪皮的皮鞋,白色的袜子,那双脚放在那里都感到不合适,丰润的胸脯也不停地上下起伏,让文选想起章代会的一篇作文形容的,心口揣着一只小兔子。他顿时笑了起来,叫章代会无所适从。这使文很开心,因为他俩从小同学,她样样都比文选强,他第一次发现了治她的办法。
石剑丽和章代会长得并不像,唯有俩人的嘴唇都很厚,石剑丽的嘴略小一点,章代会的嘴效大。她的嘴虽大但不丑,尤其是她有一个付雪白整齐的牙齿,时常会心地舔着嘴唇,仔细观察很有味道。
文选就是这样,揣模石的长相,想着她高高的鼻梁像谁,肉厚的耳垂,像那个同学。
这天,文选和石剑丽买了东西之后,又逛进了专卖店。出门时文选随手拿了一件衬衣,他以为是80元,付帐时竟是800元。石剑丽让他退掉,可他没有退,仅说下次一定要看清价格。晚上,文选提意一道去喝晚茶,石剑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厌烦了无所事事地坐在那种场合,享受难熬的一分一秒。她做了晚餐,买了低度的白酒,陪他在家吃饭。
这个晚上,石剑丽的话特别多。从一年前文选第一次给她留下印象开始讲到眼前,起先讲得很平淡,至后便激烈起来,一条一条地数落文选的不是。并同情地说,文选虽是一个有钱人,也是一个最不能离开钱的人,象女人一样缺少性格,不象一个大丈夫。
到了这时,文选已喝了不少酒。事先,他没想这是鸿门宴,后悔不该喝这么多的酒,石剑丽喝的更多。文选能理解她在作了二个月的异性陪伴之后,发点牢骚渲泻一下,可以保持心理平衡。他心中有愧,因为自己是在利用她,现在她终于爆发了。文选歪歪倒倒地走到书桌前,取出三千元人民币,表示对她牺牲的时间和感情的补偿。见了钱石剑丽放声大哭,文选愚蠢地说:“不用哭吗?有事好商量!”
石剑丽一抹泪眼,站了起来:“文选!你不要以为我每天到这里来都是为了钱。虽然我是一个很世俗的女孩,不会那些情呀爱呀,但我很实在。我需要的你不一定清楚,你需要的我很清楚。我只是想如果你想打我的主意,可以直说,不必转弯抹角总是请我下馆子,喝茶,送各种礼物,既要时间又浪费了钱。有什么事你直说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用不着躲躲闪闪。我虽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有自己的想法,男孩需要女孩这很正常,女孩也要找男孩,也不担心别人说闲话。假如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要不清不白的钱。如果是因为你在乡下有家眷,那也好说,我不会太介意这事,只要别让第三者知道……”
她说了许多许多,文选一时懵了。他还不知道很多人在议论他们,并有了一些绘声绘色的说法,她醉了。
文选忘了,这样的一类人的存在,也忘了有这样的俗文化。他们的头脑并不发达,在这平淡无奇的事上,又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也没有想到市井里长大的女孩,为此会这般伤心。如果她出生在一个喜欢造谣中伤的环境里,该早就适应了这一切,不该象眼前这样如此的脆弱。她倒下了,象压偏的气球歪倒在沙发里。
熟睡的女孩都是一样的,没有悦耳的笑声,也没有甜美的语言,躺在男人的视线下,每一个女孩都是沉重的。男人的思维,将在她们留下的时间里,四面奔走,借着她们的睡姿,异性们开始了本能的构思,他喜欢这份安祥宁静,沉浸在睡梦中的女孩,假如他不喜欢她的平庸市绘,假如他爱着她的纯洁和美貌,他就会动心。一个宁馨无声呼吸匀均的她,从她们女性成熟的气息中,从她们柔美的形体上他会产生许多联想。可能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可能是变幻莫测的大漠,或者是河流沿岸祼荒的土地。最后,她们不管是什么,或者象什么,她们最终,都是横在了男人的心里。他们将静静地用心去掂量她,她的份量,她应该占有的地位。这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对异性必须具备的关注。
如果你们在以往的交流中,心与心已经有了经常的对话,如果在娓娓道来的交谈里,你们都听到灵与肉的呼唤,如果在彼此的呼吸中,双方都仿佛尝到了金苹果的滋味,或许今天就有收获了,或许今晚你就会知道,灵魂到底是什么,有情人才有良宵。
文选知道,他再也不会有什么良辰美景,那不是因为现在的他有什么生理缺陷,而是因为很久以前,一个轻率的男孩铸成的罪恶,永远失去了这种美丽。他不可能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某种情形下,轻易地把这个污点抹掉。他那多变化的灵魂,毁掉了一个女孩天真的梦。那是一个学习优良,健康向上的女孩,他不能无视一个少女的不幸,去品尝另一个女孩婚床上的美酒,他不能。
良久,文选从云游中归来。夜已渐深,他轻手轻脚地抱起熟睡的女孩,安置在床上,他的手不敢随便乱动,他的双手触摸在女孩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摸到了罪恶。现实的生活不属于他,她是一个无辜的女孩,他不该将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到她的梦里。
他的思絮又飞向了远方,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在问自己,难道这是回忆?不。他只能忏悔,从遣责他的幼稚无知开始,愚味的妄想症,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杀人放火暴徒的罪行也不过如此。问题想过一百遍了,时光在诉说他的自私与残忍,是他践踏了同学之间的友谊,欺骗了女孩的纯真,世上那有比这更可耻的事,生活不应该有欺骗,何况是少男少女的友情。欺骗别人就是欺骗自己,现在的他,不需要再去欺骗别人,需要的是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或许可以使他得到解脱,当年他许下的爱,骗得了那个柔情似水的少女以身相许。俩个中学生的私订终身,既非传统的风俗习惯,也不是有法律的约束力。蒙受耻辱的是那个纯洁的女孩。可现在,他但愿那场游戏能重新回来,让他再演一次。这一次他将拿出一棵真诚的心抓住机会,赎回他的不贞重归故乡。把青少年时期最珍贵的情感当作儿戏,只落得孤身一人,四海为家。他希望那一幕的表演是真实的,只为他的离家出走,岁月变迁,口头的约定已失效。所以,每一个人都获得了自由之身。所以,他可以重新介入婚恋,再次去爱一个人。一个结过婚有了儿女的男人,失去配偶之后都能寻求第二次婚姻。他从未恋爱过,还不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爱情,这条路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也想过,那也许是他未来的一个出路。他虽然想到过独身,担心的是自己做不到,在长期孤独的生活中,他怕孤寂的人生,漫长的寂寞的心理历程,使他与常人远远地拉开了距离。他也问过自己,还能回到他们的生活中去吗?有问无答。优秀、高贵、淡泊名利和独来独往,是一张诱惑的网,紧紧地将他网在了网底,他逃不脱。
如今,他是自我领域的最高统帅,又是自己奴役的仆人。他能清楚地准确地分解自己,一个是精神上完全死去的人,一个是没有肉体,只有游离在精神上的现代的人。因为,过去的他已死去,所以现代的他才活着。他多想把过去和现在统统忘掉。结果他发现,一个没有苦难,没有罪恶,没有亲缘,没有过去的他,是一个最痛苦的白痴。在分裂的状态下活着是他最佳选择。可是,只要有女孩来到他的世界,只要他产生兴趣拥有欲望。片刻死人就活了,而活人又死了,死人与活人走到了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他知道,那个女孩就是感觉上的障碍,在有情有爱的地方就有她。他想从意识中清除掉这个障碍,但他不忍心再次去作溅,这个无辜的人,那怕是想绕开她都办不到。放弃所有的爱,远离温情性爱,才能减轻那段历史的压力,安抚注定痛苦一生的灵魂。
今天,他又认定这是自己挖掘了一个陷阱。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因生活面太窄,走进了一个冷漠的圈套,不可捉摸的人性叫她迷失了方向。害怕贫困,是人的弱点,希望物质生活有一定保证对女性来说,往往是悬涯边的一棵树,在她看到希望的时候,就是朝着了最危险的方向。
人应该属于自己的群体,离开这个群体最容易受伤害。同样的志趣,同样的爱好,还有同样的方言,同样的习惯,是一种安全的保证。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午时的太阳,把一层溥溥的铂金镀上新的一天。昨天的痛苦和眼泪,在这个日子里,已很难找到。文选不知石剑丽是什么时候走的,还给文的身上盖上了一张毯子,钞票仍在桌子上。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倒了一盆洗脸水,振作精神,准备作一个反思。还不等理好头发就来人了。门被轻轻地敲了二下之后,又轻轻地敲一两下。
打开门,站在面前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一个女人。房屋的主人汪佳格女士:
“您好,文先生打扰您了。”
“您多礼了,您才是真正的主人,请进!”见到汪佳格文选心情很愉快。“一直想去拜访您,想到您是个工作繁忙的人,就打消了念头”。
汪佳格认为文选是说笑话。落坐后就开门见山的对文选说,她今天来是有事求他。她有个表哥有一家受政府扶持的药业公司。想为他们的新产品作形象方面的策划。表哥找到报社让她帮忙做广告提到这件事,于是她推荐了文选。因为文文选是文化传媒广告宣传的老手,汪佳格并向他们介绍了文选以前做的商业文化的样板,和一流方案的策划制作。他们比较感兴趣,托她来和文选谈一谈,有可能的话安排他们见个面,探讨存在合作的可能的方法。
文选对汪佳格说没问题。他天天都有空,随便汪佳格安排什么时候见面。汪佳格说,今天晚上就有一个机会,她姑母昨日从澳大利亚旅游回国,晚上罗家要请客,他们可以一同去。这样便自然一点,更象是给老朋友介绍新人,而非单一的做生意。文选原本就是帮忙,认为这个主意不坏,不过,他不太习惯去别人家里。汪佳格说没关系,表哥朋友多,姑父又很少在家,无论什么样的人到罗家,姑母都当作表哥的朋友。有一次,竟然把一个白天上门的小偷,留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公安局上门了解这事罗家才知道。当然,小偷什么也没有偷到,被里里外外的人传为笑话。
俩人正谈在兴头上,石剑丽突然破门而入。石剑丽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有客人造访文先生。见了汪佳格有点不知所措。今天的石剑丽与以往大不相同,化了淡妆,脸色也特别好。文选第一次发现,石原来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还有一点妩媚。石剑丽不好意思地同汪佳格打招呼,而不是向文打招呼。这使汪佳格觉得她和文的关系已经不同一般。不过,汪佳格是个聪明人,只瞟了文选一眼就猜出这俩人的冷与热。但她故意装傻问石剑丽,文先生近来有何安排,自己今晚有事,请文先生去作客,希望文先生能再于一次他的老本行。这话的意思,似乎在征求石剑丽的意建。石剑丽接过汪的话说:文先生给汪佳格帮忙是应该的,汪佳格不仅有身份,而且非常大气,非一般人能比,文选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有事好商量。石让文选继续陪汪佳格聊天,自己下厨留汪佳格吃午饭。
文选不懂这两个仅见过一两次面的女人,在一起为何谈得那么热乎。她们好像彼此十分契合,情理相通,一个说上句,一个接下一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仿佛是一幕话剧的重演,每一个人都背熟了台词,一上场就进入了角色。文选是个剧外人,又不能一心一意做观众,他不清楚,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充任了导演的角色。她俩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茶桌边,都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既随意又亲切。就像是俩个,有共同语言的老朋友走到了一起。她们的话题,包括了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她们一会把文选拉入她们的谈话里,一会又把文选扔在了一边,仿佛文选的存在,只是她们谈论的点缀,她们的陪称人。文选对石剑丽多少有点了解,看不出来汪佳格对那支离未节的小事,那样感兴趣,也看不出石剑丽一夜之间,为何变得这么柔顺娇嫩,感情丰富细腻,好像彻头彻尾地换了一个人。她们互相关心对方的生活,比恋人之间问得还要仔细。她们是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的人,居然能找到共同的话题。那怕是一双皮鞋的式样,今年流行的新款式皆能有共同的感悟。说完了鞋袜,再从头说起,比效各人使用化妆品的效果,谈自己的经验,虚心听取对方的建意。好象她们今天到文的住所来,就是因为有共同的语言。脸的问题谈到了一半,又脱下鞋互相试鞋,接着刚才说过的袜子花色,现在再谈袜子的厚溥与质量,价格是否合理。样样都是兢兢有味,文选都看呆了。
倏然,她们不时的冒出一句:“文先生您看我穿小石的鞋子,好不好看?”文选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只能连连应酬:“不错!不错!”说完。她们俩都笑了,她们知道,文选根本看不见,茶几后汪佳格脚上的鞋。
到了石剑丽的上班时间,她们好象已成了姐妹。石出门后还恋恋不舍地冲着汪佳格喊道:“佳格姐,您多坐一会,我先走了呀——”汪佳格也是甜甜地,冲她一笑。
文选重新落坐,对汪佳格道:“我很难理解,你们为何这么开心。”
“您当然不理解,这是女人的长处,不是女人生活的内容既肤浅又无边。女人通常不指望飞黄腾达满足自己的欲望。她们学会从这些不起眼的,零零碎碎的小事上获得满足,这一点男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不管是未婚的男人还是已婚的男人,都一样!”文还想提问,见她已下了结论便作罢。
下午,文选陪汪佳格先回家化妆打扮,在她的客厅里,喝一个多小时的咖啡。汪佳格一边忙着试衣搽胭脂口红,一边跟文聊天。若大一个三室一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的笑声。好象每一个房间都有女主人的笑声,好像每一个房间都有女主人的身影,而不至冷落了客人,她是那样兴奋。仿佛挂在墙上的巨幅照片,都受到了她的影响,或是在说话或在向他微笑,或和他一起听她说笑。从家中的陈设,悬挂的合家欢上,都能到这个家庭的富足和欢乐。汪佳格告诉他;儿子已经八岁了,在外公那里上学,每个礼拜有二天的时间母子可以呆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好。
离开汪家,文选又陪汪佳格一道去了美容院。她花了二百多块,在美容院泡了三个小时。文选便坐在一旁的园椅上耐心的等待。在这美容院里,除了两位理发师是男性,再也找不到第三个男士。文选无聊地翻阅着美容院提供的美容杂志,各种化妆品广告。有个负责纹眉的小姐忙着活抽出手来,请他抽烟喝茶。他说:“谢谢,不用。”老板娘见了过来告诉他。为了鼓励先生陪太太、女士一同来美容,美容院免费为男士提供茶水,香烟。他只得再一次说“对不起,现在确实不想抽。”不知什么缘故,一边的几个妖艳的女子,望着文选哈哈大笑,他被笑得很不自在。她们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化妆室,不等小姐接待自己动手罢弄,对另一些顾客品头论足,也许是文的衣着不俗,她们对文选还比较客气。
这里的生意真不错,自文选进店后,椅子上一直有人在等待,老板娘的那张脸只怕是最有说服力的广告。从那上面可以看到,经过千百次的化妆后的神奇效果。她大约三十多岁,留着一付小男孩式的自然的短发,发丝呈桔黄色,发丝透明,脸上没有多少肉,脸容白里透红。这种红不是少女的那种自然的红潮,而是化妆的结果,仿佛匀均的着色早已渗透到了肌肤下面,外面是一层乳白且半透明的玉脂。她举指成熟,眼、鼻、口生得都象是十八九岁的少女。浅竭色的唇膏仿佛就是她溥片似的嘴唇,成了唇吻的本色,颜色一定洗不退。化妆到这种成程不能说不是神功,令人难以想象。而那些顾客尽管个个都美伦美艳,和老板娘站到了一起,便能得出是刚化的妆,资历太浅,妆都太嫩,是一种仿自然的效果。老板娘的面孔可以说具有超自然的魅力,人工的修饰,可以比自然更美,这是文选以前从来想象到的。
离开美容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刻的汪佳格不再是进店前的那个女人,她没有笑容,不知是否是因为刚美了容有点紧张,仅为让他等了三个小时,启齿示意一下,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置身在灯红酒绿的街区中,她就像一位翩翩而至的佳丽,那些过往行人的目光,那些酒客们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地说明了,没有这样的漂亮的女人,这个夜色,这些霓虹灯都失色不少。一个繁华的城市,一个繁华的夜市,没有美女就很说是繁华的,只有人们看到了,漂亮女人的欲望,才会有夜景温柔,灯火沉醉的醉意。文想说夜色真美,但他说不出口。
到了这个时候,汪佳格才告诉文选。她姑父是前市委副书记,现在部里任职,表哥的药业集团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在市场上占有相当份额,知名度超过了本市的老名牌企业。政府给了三千万的无息贷款,希望他们推出一系列高新产品,树立起行业老大的形象,希望他们公司的每一个领导都发财,在这方面,现代派的领导还是很开明的。
“有你这样聪明的女人,没有干不好的事,世界上最会做广告的是女人,她们的这种技能是天生的。”
“你别看我脸上没笑容就来恭维,我是心里有事。”
“我不是胡编,见了你室内的布置,从你营造出来的氛围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才能。我进去时你们家没有人,可我感觉你们家三口都在,尤其是看到卧室门口的那个足球,还有鞋架上的鞋,都能看见男人、孩子的影子。这种印象就是商业文化的精髓,客厅与房间的布置,和展厅的设计原理是相同的,只有要求不同,能表现出个性,或看出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手,就是优秀的。”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房间大一点就没办法了。”
“这很简单,把空间割开来就可以了。”
“我知道您才是真正的天才。有您的脑袋,我们的脑袋就是多余的了。”说罢,她挽起了文选的臂膀。“我还要给姑母挑个礼品。”
在古老的安庆街上,有一个黑门的小院。不可思意的是一百多年来,这里换了几位主人都是安徽籍,最早的主人,是清朝的一个盐官。后来,卖给了抚湖的一个财主,再后来就是茶商,珠宝商,卖来卖去都在安徽人手中。四九年后的主人是宿县出来的资本家。
今晚,罗家宾朋满座为老夫人接风,罗家从未这般热闹过,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退休了,家里反倒热闹起来,格外开心。老人今年已过五十,个子不高,身体特别胖,圆型的脸,笑起来像一个动画片中的老太太,叫人越看越想看。
文选走进院子,就感觉到了大厅里的热闹气氛。他们一露脸罗家母子,赶忙上前迎接。佳格把一盒高丽参奉到老人面前,祝老人玩得开心。
“开心!开心!回来更是开心,活了这一生够了。你还带礼物来,该给礼物的是我,快请坐下。”
佳格把文选介绍给罗家母子俩,便坐了下来。罗家大公子亲自把茶送到俩位手上。一只两米长的大茶几上,堆满了水果,点心,香烟。罗大公子是位豪爽好客的人,接待客人非常熟悉。佳格刚给他介绍了文选,他马上热情地将文选介绍给他的几位朋友,并对文选说:“这些都是老朋友,本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和高参,大家正在闲聊,很随意,你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讲坛,乱侃一通没关系,都习惯了海侃。”
正像大公子说的那样,在坐的都很随意。不过看得出来都是场面上混的人,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知道。有一位是大学的讲师,总在讲证券投资的事,文选估计他是讲证券的,外表文质彬彬,说话的口气却像土匪一样,好象玩证券跟结伙抢劫没有什么区别。一位又黑又叟的小平头,胡子留到了胸前,是一个现代派的青年画家。外表吓人,眼珠象铜球,语言举指反而温柔得不得了。另外几个便是公司的部门经理,表现平平。
罗家的客人,由两个集团组成,一边是大公子的朋友或下手,全是年轻的男士,一边是亲戚和老夫人的同事,全是女宾。佳格陪文选坐了一会,便到大厅的另一头,听姑母讲澳洲风光去了,他们继续高谈阔论。两伙人,这两边声音低下去,那边有声音就高起来了,互相并不影响。文选对国家大事和社会名流都不感兴趣,到是听到老夫人那里讲怎样提高生活质量,如何分享物质,和精神财富时,很有感触。
再过一会,文选听到那边开始议论佳格,从头到尾一点不漏。用她去说明刚才的生活质量问题,当文选调头去寻佳格人时,她已不见了。
酒席九点多才开始,佣人摆好了两桌酒,老夫人点人入位,叫了几遍。佳格才陪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从楼上下来,俩人亲密的低头密语,一直把女孩送到对面的橄榄型的桌边,才折过身来,到文选身边坐下,与女孩背对着背。
她一坐下,便问:“表哥!你和文先生谈得怎么样。”
“文先生不熟悉情况,怎么谈?今天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吧,下次把公司的关资料给文先生送去,再听听文先生的建议。”
“不过我要告诉你,您办事,别总是请别人帮忙。就像这张报纸又不是我开的报社,总想做免费的广告。现在托人情走后门的那一套,早过时了。要想成气候,不是总请别人给你帮忙,而是您能为别人带来财路。比方说,在我们报纸做广告,不让你排队,安排最显著的位置,这就已经是给你方便了。你找我是为了帮我拉广告,帮我完成任务,这才是双方的互惠的。您的观念要转变过来,否则,您的事情越做越难做,你们公司的人去报社找我,我都怕了!恨不能躲起来,你说别人该怎么想。”佳格的一席话,一桌男士都笑了起来,她本人也不好意思。
“下次一定改,不是为我们公司省钱,而是为你完成广告任务。”罗公子一本正经的说。而后一笑,“大家来吃菜,别忘了动筷子。”
佳格继续说:“文先生可是推广新产品方面的一流专家,收费当然也特别高。那怕是与客户见个面都要收费的。每小时80元人币。每天按十四个小时计算,一个全套的CT设计,大约需要要几十万人民币。”
文选担心佳格为外人说话,引起对方的不满,忙截住了她的话。“让我自己来说吧,我以前替别人做方案,策划广告,收费确定比一般的广告公司高。客户每多一个要求,费用几乎就会增加一倍,去操作的过程中,不负责回答顾客提出的问题,对资金到位的情况也有严格的要求。不过这次例外,因为我原已打算歇手不干了。来之前汪传格跟我说就是帮忙,她曾经给予我多方面的帮助,所以我这样做也是应该的,谈不上收费问题。只要你们公司在酒店给我包二间房,一间休息,一间工作便可以了。十多年来一直在那种地方工作,换了地方怕不习惯,别的没有任何要求,假如你的愿意可以考虑一下。刚才听大家聊了半天,虽没涉及到这个方面的问题,但我听得出来,你们都是这方面行家,不用我也会干得很好”。
一个策划部门的负责人问,“文先生,看来您在这方面确实是个专家。就您对本公司已经了解的情况,能否发表一点看法?”
“说有什么看法,好像不大妥当,也不会对你们公司有太多的了解。当然也不会一点想法没有,我只能说,就你们目前的公司形象,产品的知名度,如果让我去做还是有事可做的,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话到这里,就容易引起误会,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在转动脑筋。身为主人的罗公子和推荐人汪佳格,脑子里的弦马上绷紧了。接下公司市场部的人又问:“您能否告诉我们,您可以做的是什么,应该做的又是什么?”
“当然可以,我可发做的是,帮助你们尽快地达到你们要达到的目。比如找到一个合适的会编故事的公司,用漫画把它创作出来,等到公司现时的宣传品撒发完,就推出这些新式的宣传品。每个礼拜一期,花不了多少钱,一些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在得到了几张卡通画后,会要求他们的父母帮助他们,把故事收集完整。结果是每一个大人,也都完整地看完了这些故事,并且会有人在几个月之后,或半年后,仍然在寻找第一张,第二张故事的开头,如果再有人想在大街上,看到丢掉的连环画,就很困难了。”
这是一段精彩的叙述,他巧妙地回避了与前期策划人的冲突,化解了矛盾。同时又暗示了,目前通行的宣传品的低效和浪费,并带来了新的内容和思路。所有人都为他的机智,和新思路喝彩,冲散了先前的怀疑氛围,引起另一边长桌上的人,抬头观望。
这无疑是个金点子,桌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新人与旧人的距离和不信任一下便消失了。那位讲师马上发表议论,这个点子至少值一万元,汪佳格抢着说:
“不!至少可以把你们公司的知明度,提高10个百分点,值二十万元。”
“很难估量,不过太绝了。说穿了又很简单!”罗公子。
“表哥,你是不是不肯给钱所以说很难估量?别这么小气”
“放心,绝对有偿使用,你介绍的专家吗!表哥还懒账不成?还付你的介绍费怎么样?要不明年的一千万的广告预算怎么花掉”
文起身说:“不好意思,不过是刚才听大伙说了半天,做了半天的听众,找个话题以挥一下,真的要论操作可能又是另外一加事。”
这时,老夫人过来敬大家一杯酒,并说:“看你们聊得多开心,把我们全忘了,不过我要提的意见是,别光记得你们的公子哥们自己乐,以后再来我家都要把媳妇孩子带上,你说那该多热闹。她们要把见到你们这么快乐,也能分享一份喜悦吗!别学亦阳,他学独身主义那是他的事,我做妈的不管,你们也不必理会他。”
“妈!我们在谋划公司的大事,您别说那么远。”
众人起身,为老夫人于杯。
半夜,文选送佳格回去,佳格坚持要送他。她看出文的酒喝多了,“不能喝就别喝呀!我知道您并不高兴”。
“不,不是不高兴。只是不习惯”。
上车后,汪佳格握着文的手,并排坐在后面,脑子里想晚宴上的事。文不知是否该把那只手抽回来,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只手。她的手心很热,整个手似柔若无骨,又光滑,这是在表示她的理解与安慰?还是友谊的信任,或这都不是,仅仅是表示,一个温柔的女人的爱抚与暗示。在不明白对方真实含意的情况下,他不能作出接受或拒绝的姿态。可她的手,味道是那样不同一般,说像那双手上有女人的一切,他控制着不明不白的意念,经过了强制地思索,渐渐地让那只手,失去知觉,慢慢地僵硬起来。
“你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她柔着他的手。“现在仍徘徊在生活之外,不爱才的女人是个坏女人,不爱女人的男人也不是一个好男人。一方面你很坚韧,一方面你又很软弱,这说明你的生活有严重的缺陷,让我来做你的监护人吧,没有人帮助你,你的未来就太危险了,要为自己的明天着想,你可以远离生活,生活是不停下来等你的,时间过去得很快,一瞬眼就是一年。为了财富、家庭、生命、人人都在和时间赛跑。当有一天你发现你自己落伍了,一切就晚了,让我来教你怎么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那些。你不能指望在大酒店住一生,应该有自己的别墅、车子、身份、婚姻。不能有异乡人的思想和思维方式,那将会毁了你自己的,相信我。我在报社和各个阶层的人都打交道,对社会,对一个时代比你看得更透彻。”她握紧文的手:“我们是同龄人,经历了相同的时代背景,受过相同的影响,但我毕竟出生在,一个条件比你优越的开放型的知识分子的家庭,所以,能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你却是一个恋旧的人。作为人品这是好的,对事业是有害的,还有你那典型外乡人的心理,都不符合发展的要求。无论童年多美好,或青年时代受过多少挫折,那都是过去的事。留恋过去不如放眼未来,为昨天活着,不如不明天活着。”
正像她所说的,她全力将文推向未来。为了文,她丢下了许多自己的事,工作、孩子、积极促成文选与罗亦阳的合作。尽管文再三强调是帮忙,不需要什么报酬,她还是以中介人,代理人的双重身份,与新联都药业公司草签了二份合同,收取了二十万预付金。并告诉石剑丽,她为文先生拿到了一份合约,文先生要忙上半年,所以,他必需回到工作室去,不能闲呆在家里。并拿出五仟元交给石剑丽,说钱是文先生给的,石剑丽不要,汪硬塞给了她,让她帮文选照看好房子,半年后再说。
至于,文以后住什么地方,帮谁做事,汪佳格没有说。石剑丽想事情这样急,半年后文还会回来,也没追问。
谁知,他们一走便没了音信,石剑丽在等了一个月后沉不住气了,找到汪佳格工作的报社,汪佳格见到石剑丽十分的热情,并马上打电话约文选出来吃晚饭。
汪佳格先带她去了,边洋海鲜城。一路上,边向石介绍文选工作的情况,边询问石剑丽近来的工作和生活。说文选很忙,半年内可以挣到近二百万,每天都很疲惫,等会他来了,千万别提工作的事,谈点轻松的话题。
见到文选,石剑丽很激动,她感到很关切,泪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她强忍住了。
以前,石剑丽也常和文一道吃馆子,这次,石剑丽才尝出了美味佳肴和鲜美。她留连眼前的时光,今天去报社时,知道汪佳格是日报副刊的主编,身为主编的汪佳格,没有知识分子的那种逼人的感觉。汪佳格作为陪客,像老朋友一样同她聊天。汪佳格的俏皮话特别多,还会说一些不明不白的,只有女人才容易意会的话,暗示男人和女人,在习惯和生活细节上的差别,听得石剑丽耳根都红了。看来知识分子真不简单,胆子又大又开放,文听得莫明其妙。当文追问她们究竟是在比划什么时,这时,她俩就会开心大笑。石剑丽觉得汪佳格,勾引男人起来真是有一套。有时,汪佳格干脆和石剑丽讲纯粹的地方话,文同样听不懂。石剑丽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文化人真会做戏,乐趣也多。不是汪佳格在,这时她真不知该和文说些什么。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走出海鲜城,汪佳格叫了一辆出租车,文坐在前面司机旁边,她们俩坐后面。先送石剑丽回去。她们关于一家新开张的商城的话题,还未说完,车已送到了住房的楼下。下了车,说完拜拜,车就走了。
石剑丽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刚才那些美妙的感觉,都随那辆车走了。这个滋味真叫她说不出来,汪佳格是那么的殷勤,文选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今天该满足了,还有五个月他便会回来,到那时她有的是机会。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汪佳格是个感情特别丰富的女人,她若为文选演一场苦肉计,或安置个陷阱,他很难逃脱。但她相信,汪佳格这样有地位有教养的女人。又有丈夫和孩子,和文选开玩笑演戏,一定会有分寸,她不会为文选离婚,文选也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一点石剑丽百分之百的信得过。如果他有一点邪气,可能发生的事,在那个晚上就发生了,他抱她的时候,她是清醒的,文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都能感觉得到,他不是那种,轻易就被女人的身子拉下水的男人,从他的手臂、胸膛都感觉得到。
到了第二个月,石剑丽又不安起来。她需要见他一面,她竟然连文选在那里办公都还不道,要找文还是要去找汪佳格。想到这她便没了决心,开始有点嫉恨这个女人。是这个高贵的女人把文从她身边带走了,汪佳格对她不错,还给了她伍仟元管理费。她知道其实是给她的,伍仟元虽然是个大数目,她缺的就是钱,不过她情愿不要这笔钱,有他这样的男人,更会让人感到安全。他给过她钱,就算是一般的关系,她若遇到困难,有他在,他一定会帮助她。现在,她有可能已失去了他。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汪是每天都能见到她,开长日久,文也许会慢慢忘了她。想起事情的从头到尾,她就怪自己,老天把他送到自己的身边,为什么偏偏又让他看中了这个房子。他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她任意选一个两室一厅他都不会反对。后悔已经晚了,但愿不会丢了这个朋友。但愿,他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今生今世,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够了。
这二个月,对文选来说也不是那么好过。他又回到了从前的老路上,一个身在异乡的文化客商。以前,他打交道的都是外地人,为外地的公司打开这个市场提供服务。而现在要做的相反,把外地的产品赶出去,与外地的产品争市场。这多少会伤害他的那份外地人的感觉,说自由竞争,这个竞争也是不平等的。罗家在这里的关系无处不在,再让他去主持操作,事情就太简单。现在,部方案已经做完,下一步的动作便能见到效果了,所谓效果就是,公司的新产品知名度的提高。传统药品换了新包装后,销量开始上升。想跟老顾客联系一下,他感到自己快被当地人淹死了。说到底,不习惯罗大公子的霸气,不适应他们那种霸道的经营作风。但职业道德提醒他,顾客都是平等的,不能把顾客分成自己喜好或不喜好的,不得以任何理由或借口损害顾客的利益,顾客有权要求,获得最大的利润,不排拆使用任何方法。文选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了策划部分的最后一节,公共关系分析举要与应用。些这理论与方法对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是模糊的深奥的,但操作起来很方便。对一个外来人来说,是简单的显而易见的,但实际条件,让他们无法操作到位。这本身触动了他,作为一名对外乡人的感情。
刚和公司里的人熟识,便整天整天被他们包围着。在他的客房里,一会感慨万分,一会是豪言状语。有唯唯喏喏的面孔,也有志在必得的神情,时刻流露出,大城市人的那种优秀感。他们讪笑文选,对服务员一团和气,遇事必付小费,不知如何做上帝,全部C1设计,打出样稿还未装帧,罗大公子便分咐手下,先上印刷,出个百十套标准样本。以后的事让公司安排的助手搞,马上进入第二阶段。
当天,就在酒店包房里摆了两桌。公司公关部,市场营销部,市场调查部,企划部,实体部,等大小头目都来了。佳格也闻风赶来,请大家评定水平。评价都是一流的,超一流的水准。文先生确定是个天才,很多章节他们事先都看了,营销策略,天衣无缝,宣传口号热情生动,广告创意奇特,一定火爆。文选介绍说,其中很多内容并非他的发明创造,大多是他人的成果。他的创意往往是借用别人的成功的经验,对有效的可行的方法,进行再加工。
对新联帮药业公司的人来说,今日就象过节一样,和这些人在一起,文选心里有点不安,他又想到了自己是个异乡人。而在坐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土著,他想到了许哲的新宗教,也想起了这个人,以及许哲曾对他的请求,当时他一口回绝了,想起来是对不住许哲。现在,又回到了商业文化上来了,一个天资卓越的女孩,没有起码的经济来源,要找一份工作,可他并不需要助手,现在的助手也是公司为了提高速度,强加给他的。佳格在一旁见他走神,用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又回到了桌面上。罗公子有着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所有他的部下都是趾高气昂的。他们知道应该尊敬文,承认西部来的人,确实很有才华,就象北方人比南方人文化素质高。对外人,他们从来不公开承认这一点,他们那点面子观说起来有点滑稽可笑,他们非常畏惧外乡人。今天的大都会,无论是商业的从业人数,还是营业额,外地人都在直线上升。他们担心不远的将来,土著都论为了外埠商人的打工仔,城市搞得乱七八糟。听到这些诽谤之辞,文心里发慌,他假作去洗手间出门换一口空气,然后,给许哲拨了一个电话。许刚好在家,文选询问了那个女孩的近况,对方以为文改变主意,申明情况没有一点改变,并说那次见面损害了朋友的关系,怪自己太激躁。文说老朋友很正常。文让许哲以学校的名义去报社和汪佳格联系,为那女学生提供将来三年的全部学习,生活费用,然后挂断了电话。
汪佳格是个细心周至的女人。在大事忙完后,她便想方设法让文放松下来。比方说,一道去听音乐会,看欧美现代通迅展,或陪老夫人去看戏。也包括参加罗大公子,为政府官员安排的垂钧,保龄球业余业比演,和高尔夫球的观摩学习。文选很快就适应了这些活动。
一次,他们一同去罗家喝午茶。其父罗国红突然从深圳参观回来,马上赶飞机去北京。老夫人便让汪佳格陪她一同去机场送行,罗一向不要儿女接送。汪佳格担心冷落了文选,请表妹下楼陪客人。亦行是市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平时很少呆在客厅,客厅基本是母子俩的阵地,父女俩从不在这里陪客,也从不邀请同学朋友来做客。
她下楼后,便对文选说:“我是同情你才下来的,见你很可怜,每次来了没什么话可说,喝茶不懂茶经,喝酒没有酒量,一天到晚做别人的陪称人。我哥聊天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喝酒,二斤不醉三斤不倒,不觉得累。我妈每天都希望有人来作客,你呢?傻瓜一个穷于应付,累不累?他们这些人,都是地地道道地新贵,尽管对贫困年代的往事记忆忧新。我没有吃过苦,所以没有那些坏毛病。你呢?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善良的老实人,千万别跟他们学坏了,长此下去,怎不让人担心呢?将来连家乡父老,都不认得了。爱慕虚荣,狂妄自大,贪图享乐,逢场做戏。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大白了?你放心!没有一点恶意,也不是想伤害你。况且,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出于一片好心。我只希望你们都能象我父亲学习,朴实无华,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为国家服务,为社会工作,想方设法为失业者的再就业创造条件,提出最好的政策。”
我不会待客,表姐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便要尽到责任,否则,表姐怪罪下来怎么办!我带你去锻炼身体怎么样?”
听到罗家小姐的这番语,文选是吃了一惊,吓了一跳。原以为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不会有太多语言。也没想到这个女孩的脑袋,这样好使,使用语言的技巧这么娴熟。好活歹活,都让你听个够。居高临下,不给你留一点面子,不给你插话的机会,只给梯子让你下台。她居然要带文选去锻炼,文选一时不明白,她所说的锻炼,是个什么概念,是去体育馆长跑,还是去公园打太极拳,或是去干体力,清洁打扫街道的卫生。
“怎么?你怕啦?别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贵族绅士,都是贫民出生。在这个国家没有真正的贵族血统,你们这些人,充其量算得上是有资阶级吧。离伯爵,候爵远得很呢?”说完,拉着文选就走。“我们坐公交车吧!我讨厌小车。”
文选一直是被动的,他的思维还没有跟上来,她又开始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欢迎你吗?因为你没有头脑。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你远去哪,叫你干什么。在你还没有来咱家之前,他们就跟你定了位,说您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是一个年青的良民,在富裕的社会圈子里一定会受到欢迎,应该团结扶持象您这样的人。这样,我们的未来才充满了希望,每一个人,都能遵纪守法,热爱公益——”她的话,多次让文选震动。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他要重新认为她。在公共汽车上,她依旧说个没完,引来周围乘客好奇的眼光,她音色甜美,吐字清晰,待人热情,每一张疲劳麻木的面孔都轻松下来,好像乘车是一种享受,并没有仔细听她讲些什么。她的双眸象晴天的星星。她那疏密相宜的柳眉,仿佛都有视力,不必用眼去直视别人。
“哦!您别这样瞧我。”她无奈地叹息道:“我在告诉您事情的真实,也是让您意识到,自己的优点和长处。希望您能永远地保留它们,不要因为换了一个社交圈子,丢掉了不该丢的,学会了不该学的,要学他们的精明能干,不要好大喜功。”
“你说得太多,我无法记住。”
“这没关系,在您得意忘形的时候,我会经常提醒您。”
俩人挨得是那样近,以至他能嗅到她那披肩秀发的清香。
“再就是,您不该总是和我表姐成双成对的进出,这会让很多人担心。要知道,在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我们的亲戚和朋友。这是中国,而不是美利坚,保守派的人还很多,传统的势力市场很大。那些人可看不到您的优良的品质,只会猜测姿色迷人的少妇,和收入颇高的单身贵族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故事。在他们看来那都是迟早的事。况且,表姐夫在国外,一年半载不会回来,一但挑起了这个问题,想辟谣言就难了。”
她身着的运动衣是那么的普通,她穿在身上,就向人证明了普通的衣衫,同样是最好的,最美的。那纯绵的厚实的质地,挡不住她身上扬益的青春的气息,摭不住她,健康姣美的体质。你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站在您身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美貌的女孩。文第一次单独和她出门,完全没有与新人打交道的距离和困难,半个小时前,他还是懵懵懂懂的,此刻,已豁然开朗起来。和她相比文认为自己一个怪胎,是新坛了装老酒,表里反差太大,想的和做的相隔太远,完全不能把过去的历史,和今天的现实揉合在一起。最陈旧的观念和现代的感觉,新款的时装与童年的情节,拼揍不出一个完整的他,个性,形象,生活,四分五裂。过去与现在都与他发生冲突。他困顿,感到生命被桎息,不仅仅是徘徊地现实与理想之外,还被活生生的地压在了生活下面,淹没在时光幻变的现象里。他想让自己,能站起来,把一个男人的强者的形象立起来,不知从哪里开始。
“噢,我知道,您听了这些会很痛苦,出门走一走心情就会好起来。要朝前看,要看到光明,那个辉煌的前程还是属于您。要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您的工作和前程。您别看我整天不下楼,咱家大厅里的事我全知道。我非常喜爱锻炼,当然,是一种积极的运动,而不是坐在茶桌前磨嘴皮,一磨就是几个钟头,或被动地在公司,客厅,宾馆,酒楼之间,送往迎来,忙忙碌碌。”
好像很平常的话题,从她的口中说出,就有了味道,有了诱惑力。他总觉得一个丽质骄人的女孩,不可能去关心别人,更不会规劝他人的行为,为他人着想。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尽管他知道她在楼上,也没有进行交谈,没有相当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一个在校读书的女孩,不该有这么开阔的思路,她说得越多,文就觉得她越小。一个小女孩,今天对他讲的是近半年来最有益的话题。
你们来到了一个迪斯高舞厅,她兴致勃勃地对他说:“走!咱们进去扭一扭。”
她到底是一个文静的女孩,无论迪斯高舞厅里面的人怎样狂吼乱叫,她仅是抿着嘴角,在音乐强烈的节凑下,随着音乐,悠悠地扭着胯部。只有从她红亮上的脸上,才能从她那里感觉到摇滚乐的热情,从她的目光看到这项运动的刺激。她的手臂,在音乐中摇动,幅度大,又含蓄。既能从中感到音乐的狂放,又能察觉到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孩的内秀。文深信这个她,比躲在闺房里的她,比公共汽车上的那个她,可能更接近女孩的真实面目。她的摇摆并非总是含蓄地,合着音乐的节拍,偶尔的一瞬间,也能看到她的热烈,这似乎和她学音乐的身份并不相干。更多的时候,她是在音乐中寻找自己的节拍,她是借着华丽,奔放的打击乐,借着震荡着的心灵的响器体验一下,她心中收藏的那个温柔的,妩媚的,精心营造的世界,在旋转碰撞下是否会破碎。让那棵有时也不安份的心,在炫目的镁灯下,出来溜达溜达。和身着奇装异服的豪放女相比,她是世上最美的淑女。
一个头扎彩带的花花公子,看中了她。从人群中挤到她的身边,狂舞,不进碰撞她的臀部。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娇柔的矫情,只用眼睛斜视了对方一眼。那个男孩便没了舞兴,取下头上的彩带。不远处,那个男孩的同伴,高声叫道:“哥们!是怎么回事!”
男孩自嘲道:“我发现一个美妞,原来是一个出土的文物。”
文选在这里被解放了,充满了神秘的幻觉,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孩,不能不惊叹不已,多出一份神往之情,她就像一技人不知鬼不觉的花,悄悄地开放在人们凝视的目光下,生活真美好。
文在着迷的状态下,把鼓噪的曲子赶得远远的,他偷偷摸摸地躲过了俗人的心灵,静静地府视着她。转眼,她已来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亦行不甘心文选置身于喧嚣之外,牵着他的衣裳把他拉下舞池,好象是用了法术,将他推进了疯狂的大起大落的节拍,把他的理智摔得粉碎,无法不听她的指挥,摇摇摆摆地跟着她扭腰出胯。镁光灯在闪烁,音乐之河在涨潮,运动中,文似乎觉得她并没有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当她的手抓住文选的是那一刻,文选的身上在出汗,脸上热气腾腾。文选想停下来,可她一秒钟也没有让文歇下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散场后,她累了,也累坏了文选。看到文,也是一脸的汗水,她很得意,狡猾地说:“您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文想说的是一杯饮料,看着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改口说:“是一根手杖?”
“哦,你真懂事,太谢谢你了,您不会拒绝当我的手杖?”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我想问你今年多大了?”文。
“二十二岁,”她翘着下巴。
“我怎么,越看你越小?”文问。
“因为不能在长大了,这是女孩最幸福的时光,你知道我妈帮我挑了一门亲事,再过两年,一毕业可能就要结婚。”
“我听起来,怎么象一个古老的故事。”文取笑她。“嘿!你敢笑我,你可知道,表姐已帮你物色了一个女孩。她父亲也是市常委,两老都见过你,对你挺满意的。那个女孩好象也不会有诧异。对你来说那女孩更没话说,气质高稚,人品出众。如果不是我,现在给你透个风,你会百分之百的满意。这一切都帮你安排好了,只等女孩过生日的那一天,巧妙地让你们见面。表姐是最热心的观众,那女孩就是我未来的小姑子,是我的校友。所以,我有可能是你的嫂子,怎么样?没错吧?”
听起来就象是一个陷阱,一个甜蜜的陷阱。有人关心,有人爱,文问:“你干吗要编这个故事。”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认为是我在编故事?哦!老天?看来您一点不了解我表姐。她外表看起来温顺,其实是个王熙凤,心可大啦!手也伸得长,手法也高明,你我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你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智慧的是女人。”
他们沿着长街,边走边谈着这个话题。文选没有相信她的故事,但相信她,有异乎寻常的想象能力。
文选回到酒店,新联帮公司的人已经在等他。他们是送漫画的样稿来的,那个青年画家也要在,听取他对作品的意见。如果没问题,晚上便可以出胶片,送印刷厂了。文还在想下午亦说的那些事,心事不在画上,草草看完之后,便在样稿上签了字。当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文选又留住了他们。分咐,明天最好在报纸上登一个启示,即散发的同时,公司广告部便收购这些宣传品,最大限度地引起人们的注意。第二步便是,让汪佳格制造一个新闻,“十一”前,组织全公司的职员去各个旅游景点,搞一次保护生态环境清除白色污染的活动。这不仅会引起舆论的关注,也会引起市政府的重视。这种活动,一方面提高了公司的知名度,在市民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同时会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
计划内的第三步,便是公司建立一个为在职的医生参加进修的指异组织,公司出钱,医生们受益。投入虽不大,但可以使所有的医务工作人员,敬重公司的名誉,了解公司的概况,从而确保公司的品牌,在他们的心目中的地位。
和设想的一样,二个月过后,公司知名度迅速提高。市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本公司的产品,各医院的用量大增。如果要开拓全国市场,广告必须到位,进修指导组织也要在各地建立起来。文告诉罗,广告和开拓市场的费用,要逐月增加,可以少存原料,没有库存现贷,广告不能间断,一定要把上升的势头保持下去。
奇迹慢慢地出现了,每个参予者,都感到振奋,工作越来越忙。大量反愦的信息,都预示了腾飞的前景,罗家亦是宴会不断。
在亦行那里,每次文将被邀请参加什么活动,她都事先通报。告诉他,谁出面邀请,去什么地方。
这天,文选刚到罗家,汪佳格就到了,还带着儿子。她总是避免文与这孩子碰面。那是一个聪明可爱的男孩,文一见到便喜欢上了,汪佳格让孩子到姑奶的房里去玩,她对文选说:“农学院的助学金的事,已办好了,是以报社的名义提供的,文是捐款人,属永久性基金。当然,为了考虑到文与许哲的友谊,这笔助学金规定,许哲是唯一的推荐人,经农学院同意受益者申请才能成立。每二年可增加一个名额。”
文认为这样做没有问题。由于人很多身体又不太舒服,他决定提前走。一出门,就碰见从音乐学院回来的罗亦行。她穿着一身特小的紧身牛仔,披着一头又长又整齐的乌黑的秀发,样子有点怪。见到文她很开心,告诉文,表姐在筹划给他买小别墅,那是婚姻的前凑,文选请她不要这样开玩笑。
“谁开玩笑,难道你害羞?怕说婚姻。哦,看来你真不会生活”她想了半晌,又说:“明天,有几个同学约我去浅水湖森林公园烤野味。她们希望我能带一个跟班的助手去,想来想去。您是最好的人选,你觉得如何?”
文说:“当然可以。”
“那我就不另找人了。”
文约她明天早上,去酒店门前见。她对文说不喜欢酒店那种地方,从早到晚都是乱哄哄的,重新约了一个地方。
秋天,是广告的黄金季节。在这里,这个秋季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节日,文选觉得自己,被同化了。
在圣诞节,公司策划了一个,极富浪漫情调的广告行为。那个早上,在许多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一堆堆火红的鲜花,祝您圣诞快乐。人们在斑马线的两边,在城市的雕塑前,在站牌下,都发现了鲜艳的花朵。有人不解,有人惊喜,有人赞美,有人在议论。下午的晚报特别俏,因为报角上有一块很小的送花消息。为此,报社以及公司,接到了大量的青年人,老年人的电话。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把鲜花带回家?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连同美好的祝愿都可以带走。老年人也是如此地关心花事,是事先没有想到的。
用罗公子的话说,花掉的每一个钢板都赢得了人们的赞誉。第二天的各家报纸,登截了全城108处花束的照片,并称赞新帮药业公司的策划,是最富浪漫品质的都市情人。在看到报纸后,罗亦行特意从学校给文选打来电话,约他去圣玛利亚国际俱乐部喝茶。亦行从不特意打文选,每次有事都是碰到就说一下,或约好,看起来是很随意的行为,这等于是说,文选在她那里并不占有重要的位置。今天特别相邀,打扮得特别迷人。
当文选同亦行走进俱乐部的时候,在坐的先生女士都在看他。文选有点费解,再仔细体会才察觉,亦行今晚是为他打扮的。有老婆的人,或为人妻的,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衣着没有强调自身的娇美,而是特别突出了富有、良好文稚的淑女形象,白色的花裙,黑色的遛边,格调素雅,款式简洁大方,脸上祥和中透出天真,目光温柔而平静。双手抚着他的臂肘,在她的映称下,文不由得精神振奋情绪高昂,脸上神彩奕奕,有一种不名的父辈式的荣誉感。文选择了离乐队不远的位置,让她坐下,点了茶水。人们看着他们漫不经心地聊着闲话。也许是因为这个美丽的淑女的原故,所有青年人点的曲目,都是轻松舒缓的浪漫曲。他们品着茶水,听着音乐,没有高声喧哗,也没有低声细语。文选象一个休闲的商人,在音乐中,欣赏着华丽的装饰,研究着一排排欧洲典故的雕像,好像有些他看懂了,有些看不懂,象一个完全没有了祈求的老人,神态安祥。他的心里在想,如果自己真是一位老人,还有一个心爱的听话的女儿,那该是多么美好。
人们观察了很长时间。曲子断断续续演凑了几支,也停下来了,谁也没有什么反应。商人们开始提高了噪音,谈起了生意,股票,债券。这时,亦行似乎已享用够了,带着一脸的笑焉,看了文一眼,然后径直走到了为顾客预备的三脚钢琴前面。看到了她的举动,人们又闲上了嘴,看看文选又看着她,她象在自己的琴房一样,随意地落了坐。正在喝茶的文选放下了手上的茶具,她在试了几个音之后,弹了一支练习曲。顿时人们鸦雀无声,接下来,开始演凑一支天使降临。浓郁的宗教色彩,浸入了人们的心底,人人屏位呼吸,体验着虔诚的纯正的情感,在乐曲中,尝味着天使的模样,曲终。众人一片哗然,接下报以热烈的掌声,她起身腼腆地,向人们施了一个微微的蹲身礼,准备离去。文用手挚示意她坐下来,再为大家演凑一曲。她又转身坐下去,演凑了一支舒慢的钢琴曲,再一次赢得了人们的掌声。
她的演凑,象一阵来自深秋的晚风,把田野的气息,作物的熟香,吹进了整个俱乐部。人们从空气中,仿佛吸到了山楂的清香,玻璃上映出的荧光,象是来自遥远的北方的山楂茶。头顶的暗灯,象一朵朵在黑暗里放光的向日葵,让人们开始对传统对自己的童年的回忆。对自己的父亲,母亲,对乡村,产生了深深的怀念之情。很多人,开始谈故乡的人。想必,很多人和文选一样,是多年未归的游子,买卖和挣钱的话题,被搁在了一边。
文选,怀着复杂而幸福的感觉,离开了圣玛利亚俱乐部。今晚不过是一场游戏,何必那么激动。他警告自己,却按纳不住回味的心情。浪漫与抒情,是女子迷恋的妙趣,是女子擅长的游戏,他今天演出了一个配角。自然而然地和她配合,虚构了一个准情人或准父女的关系,其实什么都不是。但是,在戏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好像比生活本身,更真实,更美好,让人分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亦行一言不出,踏着缓缓地舒心的脚步,数着满天的星星,走在午夜的马路上。在文那里,无论是多么神奇的星星,都是无意义的,他的心老了,他的眼光,只关心商业的价值,而不是生活的价值,这是他的不幸,他不愿从银河里去发现她的心,也害怕在清凉寂静的夜色里,听到她的心的跳动。他不能投入到身边的环境中去,有个东西,他不知是什么,阻碍着他去想去做去爱。那个阴影,总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就象灵魂深处,有一个魔鬼欲窒息他的生命。他又想起故乡,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外婆。只要一想到这些,便会使他沉浸在其中,难已走出。越想越多,像一条在空中架起的,漫长的时光的遂道,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只能看到他的游魂,在漂泊,没有一点光明。
走在身旁的亦行,几次用手捶他,从幻想里拽回了他。
别后,他收到了亦行寄来的一封信。他把信收藏起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想打开它。
从元旦开始,气候出奇的好。为了帮文买房子,汪佳格这几天,几头忙。她一再强调说,这件事很重要,并非是要花很多钱,而是要让他在这里生根。他出门十多年了,一直未回去,故乡对他的明天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他在这里工作,生活,成熟。在这里有自己的事业,要把这里当着自己的家,不是作旅客,长年住在酒店,旅馆。
她找的房地产开发商,就是亦行的未婚夫。房子是一处紧靠国家公园的一个景色宜人,交通便捷的别墅群。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台湾人,和外籍教师。在汪佳格的请求下,看房子那天亦行也去了。开发商陈先生,希望文选在室内装修方面有什么要求尽早提出来。是否还要修一个车库,为此,他将提供最优惠的条件,春节过后,就可以交付使用。
文选,提不出多少意见,因为汪佳格想得很周全,每个细节都想到了,结构合理,客厅比罗家远大,很气派。
午餐,自然是陈先生请客。一是,作为生意的角度,二来,有亦行这层关系。汪佳格点了圣玛利亚国际俱乐部,罗亦行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说同意。他们便去了俱乐部,在离上次那张桌子不远的地方,坐下了。
虽然罗亦行的装束与那天晚上完全不同,服务生还是认出了她和文选,从主从顺序上,服务生通常能判断出谁跟谁是伴对。今天,文选自然是给汪佳格做伴,亦行心不在此,不时地瞟另一张桌子,今天,那里没有人坐。
汪佳格开口便说,圣玛利亚国际俱乐部的晚茶是最有情调的,如果有空应该晚上来。四人当中汪佳格的心情最佳,亦行却有意提醒她,这个春节,表姐夫是否可能回国过年,汪佳格假作没有听到,反正亦行问得很勉强。
他们边吃边商定付款方式,何时办理购房手述。如果文选能回家,把户籍关系办理过来更好,那张旧身份证也该换新的了。对外地人在本市购卖商品房的客户,市府有接纳入市的政策,如能一次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果文选怕麻烦,汪佳格和陈先生可借这个机会帮他全办好,省得以后,换身份证结婚等还是要回老家。汪佳格又半真半假的提到,正在为文选的婚姻物色人选,这事不会拖得太久。亦行的母亲也在替文张罗。老夫人说,文选人品不错,是外乡人,所以,一定要给文选帮忙找一个称如意的女孩。将来文选和陈先生他们还是近邻,在文的那橦房子后的两座洋楼,就是陈先生留着自用的。这个地段的位置与环境,实在是太好,所以,房子都是关系户卖了。
房子的事就敲定了,于是汪佳格摧促文选,早点回家办关系。亦行问文选老家都还有一些什么人,文选说:“只有一个外婆,如果老人还在的话,今年该九十岁了。”
文离开家乡的那年,老人77岁,身体很好,不过再好的身体可能也不在人世了。想到这些文选眼睛都红了,亦行劝他不要太伤心。汪佳格说如果文回去,会觉得很痛苦,干脆就委托一个律师去把事办了。你十多年没回家,其中定有苦衷,她能够理解。大家需要的是现在的他,而不是对个人的隐私和历史有什么浓厚的兴趣。
“我必须自己回去一趟,处理好自己的事。”
陈先生送罗亦行走了,临走前对文说他家经常邀家朋友聚会,希望文选有机会能与汪佳格同去。汪佳格代文选说,一定去。
在汪家,汪佳格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并笑着对文说:“陈先生有一个妹妹,名花无主,各方面都不在亦行之下。如果接到陈先生的聚会邀请,她可以带文去看一下,若能相中便托老夫人去做媒。老夫人与陈先生的母亲关系非同一般。她出面,事情十有八九能行。”
以前,汪佳格在文选面前态度都是很认真,商量事情很严肃。今天大不一样,好象是在开玩笑,还说文选与亦行其实也是很好的一对,不过,罗陈两家早就有了这层意思。否则她一定把表妹嫁给他。并说亦行与文选之间的那点微妙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是一直在装糊涂而已。文是有福气的人,事事皆不用自己操心,亦行和陈家的大小姐是同校的校花,看人和品味是相似的,亦行想嫁的男人,陈家小妹妹非争不可。漂亮的女孩通常醋劲都很大,喜爱别人看中的东西,注重参考同伴的选择。所以,她才敢说这事八九不离十。
她说完,双手扶着文的双肩说:“你该尽早找一个女孩陪你,因为你身上有一种气息,让女的很容易感觉出。你从来没有和女性交往过,这会招惹很多女人,让她们动心,动情,甚至冒险。”汪佳格的丈夫,今年春节可能要回来。年初说是不回家,男人也会想家,身为女人更是怕寂寞。她告诉文,自己之所以,那么关心他,是怕自己精神空虚,有他这样一个驯良的男人作伴,日子就好过得多。希望文听了这些话不要生气,都是老朋友了,要坦诚相待。异性的朋友,在人的一生中也是很重要的,但愿他能大度地对待,她的虚荣与利已,珍惜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来的亲密友情。男女之间不一定非要有性关系,她不是守旧的人,也不会总是为自己作想,如果需要的话,同样愿他们的友谊作最大的付出。她坦诚他的那种气息,有助于她平衡自己的情绪,所以,需要他这个朋友。
她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肘部放在文的肩上,托着下巴,望着对面墙上自己的艺术照。有时,我对自己说,你就是我的情人,这样想的时候很浪漫,可以获得一种安慰,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想你的时候,随时可以去见你,跟你无拘无束的聊天。可以任意设计男女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丈夫是不能替代的。因为他已被固定孩子的父亲,家庭的男主人这个位置上,而没有关系的关系,才能得到最大的自由。请你相信,我需要你。也真心的爱着你关心你,不知你感觉到没有?
回到酒店,文才打开了亦行寄来的那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文先生,您好!请您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不是一个冒味的女孩,因为我认为这封信应该这样称呼您,否则,写这封信还有什么意义呢?您是一位有绅士风度的,有韵味的男人,隽永深沉,不急不躁,一定有过深刻的婚姻体验,或许还有孩子,我的同学都是这样的猜想。这一切又好像就写在您的脸上,请您不要生气,从浅水湖森林公园回来后她们一直在谈论你。我骗她们说您是我远房的舅舅,她们都相信了,我对她们说,您将来要娶的女孩就在我们学校,她们说真叫人羡慕死了。追问到底是那一个,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有两个女孩都有这个机会,不管是哪一个嫁给您,您和我们一直保持着可以割断的缝隙,所以,我已作好了思想上的准备。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您会不会因为婚姻留下来,或把你的新娘一同带走。您并不留念大都市的繁华,象一个耐心等待的过客,您能否告诉我,您在寻找什么?总之,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很容易失去的男人。是一本珍贵的耐读的书。象很多人一样,我愿意细心去读懂它,那怕是读上十年二十年,带上这本书去远行。
您总是,别人让您干什么您就干什么。这一点叫我感到不安,这也是我无法读懂您的原因。如果您愿意指挥别人,或每件事能充分表达自己的主见,那个您,可能就容易理解得多。您看得出来,我现在是多么伤心,因为我有自己的愿望,又不能为实现这个愿望做任何事,无论做什么可能都是徏劳。您紧闭着自己的心菲,不愿打开,又有谁能用双手去打开这扇看不见的门。所以我祈祷,以一个少女,一个学生的名义祈祷,给我智慧吧!给我帮助和才能。
您知道,我本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孩,是您把我的心情搅坏了,也搅乱了我的生活,您知道该怎么做。
是表姐把您带到了我们家,也许我看到了她的弱点。没有你的她是聪慧的成熟的十全十美的女人。因为您,她的品德遭到了我的怀疑。因为她在陪养婚外的恋情,变得热心化妆和打扮,并推辞做母亲的责任,把孩子送到了父母家里。这些做法都有损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是表姐夫要回来的原因。但我能理解,那是由于您的原故,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才为你的婚姻四处奔走,您正是这样的危险人物,这可能就是人的奥密。
事实上,女性平时,并不用理性去思考,她们往往凭着直觉或感性的认识。她们对事物关注,往往是从第一印象开始的。就象我第一次见到您,就知道您是一个让表姐动摇的男人,怎能让我不动心呢?我的家庭和所受的教育,可以保证,我一生幸福平安,但我希望是自己亲自找到它的,您能否告诉我到那里去寻找?越是优秀的女孩,对幸福快乐的憧憬就越强烈,请您也来帮助我吧!为一个纯洁而非单纯的女孩的一生,请您帮助我,告诉我该怎么做。
您的忠实的朋友,亦行。
读完这封信,文多了一份危机感。意识到自己,在婚恋问题上的虚伪,感情上的苍白无力。草草地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对她说:他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卓越深奥的男士,相反,可能是肤浅的拙劣的。对于婚姻,至多从前有过美丽的幻想,在对待男女问题上,他犯了错误,一个严重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想到爱情和婚姻,就有强烈的犯罪感,和自责内疚,这也是他多年来寄身他乡,不敢去见家乡父老的原因。他不敢祈求人们的原谅,只希望随得着岁月的流逝,人们能忘掉他,被伤害过人的创伤在漫长的时间里得到愈合。他将牢记人生的教训,做一个真诚悔过的人,但愿道德和良心,也象法律一样,有着时间和空间上的效应,在受到惩罚之后,将来的半生痛苦有所减轻。您是一位冷清玉洁,美丽善良的女孩,在处理个人问题上,一定能显示出纯洁的女孩才有的勇气,它会为你带来幸福和快乐,没有痛苦和烦恼,永远祝福你。一个不敢称作您的朋友的朋友,落款文选。
原打算春节以后回家去。可是,这个春节好象来得特别慢,汪佳格见他六神无主,便订了机票,让他早点回去。临行前的一天,文去酒店见了石剑丽,这刚好是半年的时光。石剑丽见了文喜出望外。马上请假陪他去采购回老家的礼品。文说没有必要,买礼物也没有地方送。在那遥远的地方,他没有亲戚也没的朋友。他们先去看那个屋子,然后要了出租车去兜风。文告诉他,这次回老家是去告别,汪佳丽在这已替他买了一处房产,下半生可能就要交给这个城市了。至于这个房子,当然要归还主人,汪的丈夫不久将回国,里面的物品到时随石剑丽怎么处理。
石剑丽要为他送行,文说不用。汪佳格早有安排,再说机场离这很远,石剑丽,把酒店的电话号码留给文,让文通知她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她去机场接。
“不必了,不习惯有人接送,习惯了独来独往。”
这一天,汪佳格和罗家母女,罗大公子,及新联帮公司的朋友,房地产商陈先生都来为他饯行。当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如今有这么多朋友和熟人,文感概万分。匆匆酒宴之后,罗大公子亲自开车,由汪佳格陪同直奔西山机场。在候机厅的入口处,佳格才把机票和手提箱交给文,叮嘱他:
“箱子里是两件衬衣和外套,还有二张刚办的信用卡及移动电话,您的帐户和卡是通的,需要多少可以提现多少。知道你不喜欢移动电话,出门在外,有它还是方便些,也便于我们跟你联系。另外,两盒西洋参是为外婆准备的,也许老人在健在,其余的事等你回来再说。办完事早点回来,别让我们担心。要记住,你在这是生活了十三年,这座城市给了你工作,财富和尊严,也给了你一崭新的生活,这才是你的故乡。有些话过去一直没对你说,那就是人要向前看,要有勇气,摆脱过去的阴影”
这席话,远远超出了友情和情人的范围。泪水慢慢从他冰凉的脸上流下,罗大公子和佳格都忍不住地笑了。
“文先生是个值得关心的人。”罗大公子,拍着他的肩膀说到:“去吧!世上有你这样多愁善感的男人,就有表妹这种无所不知的女人,祝您一路顺风。”
他们站在验票口,向转身而去的文选,招手致意。文迅速擦去泪水,然后回头一笑,走了。
飞机升空后,文便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机仓就象他想过的那个空中的遂道,他将通过这遂道,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他看到一个青年,在飞机下面拨涉,累了歇一会,饿了掏口生水。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这个青年就是他,仿佛能看到,青年人脸上的灰尘和汗迹、看见脚下球鞋磨穿的洞。他在迷迷矇矇中,又落下了泪。他清楚地记得,走过的每一个城市的十字路口和路边的房屋桥梁,他在那里徬徨,在那里寻找过夜的地方。为了一个可容身的桥孔和草堆,常需要他再坚持走几里,十几里的路。每当他从饥饿中醒来,又开始谋划一天的路程和口粮。有一个新鲜又大的萝卜,就称得上是美食了,它比白菜生茄子要容易进口得多。历经了一个多月的艰辛徙步,才到了最后的落脚地。在那里,他举目无亲语言不通。他恳求一位修自行车的业主给他一口饭吃,他可以帮主人修车,不另讨工资。尽管如此,业主还是不愿收留他。同意他在那里吃上一顿饭,吃完去寻别的生计。事实上,他在那里吃了两顿,不然,他是支撑不下去。
他还在回忆中,飞机已经着陆了,全程三个小时,他感觉太快。下机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郊外的让他永生难忘的,小桥和涵洞。那条柏油的马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车流交错的宽阔的道路。从前的房子不见了,应该是在拓宽阔道路时拆掉了,也没找到涵洞,连河沟都不知去了那里。他问一个路边卖水果的生意人。回答不知道。
本想在此地逗留一天,此时已没了那份心情,马上叫了出租车过江。大江是无法改道的,对潹潹的江水来说,十三年的时候太短,太短,对城市和道路十三年可能太长。
车过了江他才意识到,从现在起,前方就是漫长的回乡的路。司机从未去过绿林镇,并未听说过个地方。出租公司的通讯台告诉司机,沿着国道西去,走二百公里可以看到去绿林镇的路牌,总路程三百六十公里,路上大约需要几个小时,请司机加满油留心车况。最后,祝他们今夜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出城前,文担心镇上取现不方便。在一个宾馆的取款机提取了大量的现金。一出城天便黑了。天气预报,今晚阴有小雨,西北风三到四级。此刻,外面已经起风了,坐在车里摇上了玻璃,都能察觉到田野上的寒气。文想打个盹,移动电话响了。司机提醒他;电话!
是汪佳格打来的,询问班机号是否晚到。文回答很顺利,大概明天凌晨能到绿林镇。放下电话,外面的雨就落下了,一个个雨点打在玻璃上,清脆有力,很快清清楚楚的雨点没有了。雨水密集起来,车灯下,路面上,牵起了一根根雨线。司机见此景想掉头回城,文不同意走回头路。担心回头之后再也没勇气回来。
小车减速行驶,在雨水的敲打下,文又开始进入了梦乡。雨是他喜爱的,在雨中他有许多美好的回忆,雨和他有不解之缘,他的许多往事里都淋着雨水,回想起来,就有湿淋的感受。
据他外婆说,他就是在雨夜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是一个晚秋的夜晚,他的父亲冒着三千里的雨程,从东北赶回来。闯进门他就出生了。半年后,父母一同北上,在绵绵细雨中扔下了他,十二岁那年,双亲在一次油库灭火中丧生,那一次事故共爆炸了三个油罐,夺走了二千多人的性命。在油库工作的几乎全是绿林镇人,留下了几百个象他这样的孤儿。全镇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长大,每年每月领取国家的抚恤金。
失去亲人的痛苦,孩子们默默地承受了。没有谁哭泣,老师和社会,都鼓励他们勇敢地承受这一切,为了国家的利益,也是为了不影响别人,不分男孩和女孩,都以勇敢坚定要求他们。他们渐渐成长起来,都是那么坚强,没有泪水。
从那以后,镇上的成年人,都不出去工作,他们留在镇上服务,并牢牢记住自己的责任,要让所有的孩子都健康成长,都生活得幸福快乐,孩子们的利益高于一切。文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中长大的,在学校强调的是互助互爱,过的是集体生活,宣扬集体主义精神。外婆每个礼拜六去学校接他,在家里过一个礼拜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如此。
从小他们就学会了去关心别人,替别人作想,长期的共同生活,将他们象兄弟姐妹一样联接在一起。
文,是一个不太听话的孩子,很小就爱戏闹捣蛋,灾难后的孩子们都变了,唯有他变化不大。有一次,他竟然对同学们说:“对亲生父母,没有多少感情,他只爱外婆。是因为外婆他才爱母亲,外婆才是他最爱的人。他两年才跟父母见一次面,有时三年也没见到。从记事起只见了父母三次,二次都挨了父亲的打。他时常出言不敬,脸上也找不到失去亲人的悲哀,总是出乱子,搞破坏。
老师和长辈,往往是看在几千个烈士的情份,才饶恕他的罪过。不爱劳动,怕苦怕累,爱出风头,都是他的毛病。不参加羅难日纪念活动,说每年都是老一套,既不能哭又不能笑。有一次,竟在纪念碑下撒尿,在墓顶上睡觉。在生活和学习中能数出他的上几百个毛病,并且是缕教不改。
初一,他因为带着三名女同学从校办农场脱逃,被休学了一年。为了挽救他,学校党组织第二年,决定让他重返学校。征求他的意见,任他挑选那个年级,好在他学习基础不错。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班里。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学校的监视,不准他再和那三个女同学接触。
那个春天,下了一场大雨。连续半个月阴雨绵绵。同学们都在集体宿舍里看书学习。他不甘忍受窒息的空气,一个人跑到雨里痛痛快快地淋着雨水。三个一直不敢跟他讲话的女同学,在压抑了一个多月之后,为了表示欢迎他回到学校,一起冲出了教室,在雨中淋了个透湿。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站在雨地,全校的同学惊呆了。这是无声的挑畔,他们的班长章代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表现出了足够的心智,又邀了几个女同学一起冲到雨中。最后,全班全校的同学,都来到了雨地里。
从那一天起,文和班长章代会关系有了缓和。文的一生都和这个班长纠缠在一起。章代会的父亲是当时的镇党委书记,母亲是教师,从小学一年级直到中学,章都是班干部,是最受老师欢迎的学生。小学她是文选的对头,中学是文的竞争对手,所有对文的批评和处理决定,都是经过章代会传达下来的。有时,老师还听取她的意见,有的班干部或同学,出于各种目的会把章代会说过的,对文不利的话悄悄地转告给文。
五年级的那个学期,文的学习比较突出,支持他的同学也多,章曾向文妥协。由章的密友出面要求与文讲和,并愿去做老师的工作,支持文当选学习委员。文毫不理会地拒绝了,他要报复她,文也曾经收买过她,拉拢过她,当文在劳动中与同学发生冲突,希望她包庇自己,向老师反映那位同学的不是。章代会拒绝了,文的威协也没起作用。
他要和章代会对着干。把章代会未能团结好的同学,团结在自己的身边,不管是否能得到老师的支持。
自打到了中学,章代会人长大了,变得特别有人情味,处处关心文。他因为刚复学掉了一年学,处分还未撤消,情况对他特别不利,只好夹起尾巴装出一付老实的样子。章代会主动帮助他,学校也持他和章代会这样的积极分子交往,肯定他态度的转变,他心里想的还是另一套,认定她的同情,是计谋和策略。
在章代会的帮助下,文的成绩半年后便赶了上来,尾巴又翘上了天。但想到章代会为他作了不少牺牲,又忍不下心和她斗了。老师和同学都说他变了,他的变化,赞同的有不满的也有,他过去的死党就很泻气。还有那三个跟他一起逃跑的女同学,也很失望。她们的学习不在章之下,就是不团结同学,不是当班干部的料。
这种状况,一直维待到高中毕业。学校照毕业照的那一天,她们三人想和文站在一起,恰恰是她们那一排差一个人,要补齐。班主任把文从后排拉了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还去看她们,她们也在看他,四人多么希望留影能站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她们始终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班主任却让他紧挨在章代会的身边,那张全班合影上,留下了他的心慌意乱,她们的遗憾。而章代会微偏着头,眼神上挑,是那样满足地含着微笑。
从集体生活里解放出来,从宿舍搬回家里是那么快活。互相串门,你来我往。就是这个时候,章代会去了文选家,文的外婆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对她父亲的兼洁正直赞不绝口。章代会来邀请文选去章家作客,她已跟父回商量好,要在家中接待同学。文答应了,但是没去。他担心章不邀请那三个女同学,她们若知道自已去了章家,一定很伤心。过后,章代会又来了。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你到我们家来也一样,我外婆特别喜欢你。你请我去你父母不一定欢迎,你们家人都知晓我的臭名,她会心地笑了。
从那以后,文的家成了章常走动的地方。他们常在文的小阁楼上一玩就是半天。文开始利用这个时间,把她从老师的立场和观点修正过来。认为大半学校对他的处理都是不合理的,老师看问题不一定就正确,学生应该有自已的立场,不能事事都听老师的。章生来就是一个本份的孩子,文的奇谈怪论一向具有煸动性,她象喝了迷魂汤似的。随便他说那一桩,那一件、她都连连点头。文选认为,在学校的十年他都是吃的败仗,在这十书念完之后,他还是战胜了她。大获全胜,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満足。
在本卫红她们三位女同学,一起到文家的时候,文当时正热衷给章代会灌输他的思想,纠正她的观点。所以,她们来后文选也没让章代会走。章本想走,给他们四人邦一个聚会的机会,但文正在改造章的兴头上。见章代会在,她们三位没有坐很长时间便走了,最后留下一句话,让文有时间去看她们,她们每天都聚在本卫红爷爷家。
就是那天、章在他的阁楼上呆得很晚,一直到文家吃饭,才匆忙走了。她以为文已同她们解散了联盟关系,不知他的热情是出自男孩的好胜心。在改造了她的大脑之后。他也一股脑地,数出章的无数的优点和长处。很多优秀的品德连父母老师都未能发现,比他们更了解她。章代会听着完全陶醉了。见此景他妄呼所以大胆地提出。要求她从今后要永远忠实于他,并把四人邦的全部秘密出卖给了她。她被他们的学深厚的友情,和纯洁的感情打动了,无论学校给他们施加了多大的压力,他们一直对那次脱逃的策划和起因守口如瓶。也没有人完全了解的那七天七夜的全部过程。他都告诉了她。尤其是出他逃第二天的那场夜雨里发生的故事,那个黎明中四人祼泳的场景,震撼着章代会的心。当他要求占有她的身体的时候,当他说爱她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犹豫就献身了。她想要文知道她是值得信赖的,他并没爱错人。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还是个不懂事的男孩,当天晚上他就从小镇上失踪了,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高考的结果是出人意料的好,全校考上了十三人,当然有他和她们四人,文的失踪牵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全镇人都在找他,他们找了两个月,找遍了四周的乡村,直到新生活到的日子临管近,也没见到他的人形。
下半夜,雨太大无法继续赶路,他们只能住宿。在湿气很重的客店里,文一躺上床,便能闻到稻草和发霉的空气混合成的气味。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离开绿林镇以前。他一直都是睡草垫的床。这不等于草垫就不好,相反他偏爱这种草垫,外婆为他铺的草总是很舒适,用老人家的话说只要经常晒它。它就是最好的东西。还有什么会比垫热烘烘、又厚又干的稻草睡起来更舒服!学校的垫子也是经常晒的。只有校办农场是另外一回事了,临时开的伙食也是最差的,全班人的菜常常是半桶水煮萝卜。文选的怨言最多,又挖苦又讽刺,常有同学附和。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章代会都是同学的样板。喜欢的事她不敢表态,不喜欢的也不敢表态。老师希望她处处都能做好同学的榜样。睡在牛栏式的潮湿的鸡舍里,意见最大的就是女同学,人人都表是不満,章依旧默默无语。文为了为难她,非要章代会睡最脏最湿的地铺,她还是不开口。后来劳动时女同学告诉他,章代会在夜里,一个人悄悄地落泪。他心悸了,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点章的名,作贱她。
正是那个双抢的季节,原野的风景是那样迷人,农场的麦田无边无际,同学们都吃不消割麦的活计。从天亮开始,干到太阳落山。望着无边无迹的麦田发愁,本卫红问他该怎么办?
逃!只有这条路,半夜四人跑了。他的打算是到很远的省城看一下,也没想好是否再回来。她们问不识路没有吃的怎么办?他说到时候可能会有办法的,她们便听信了。
一个礼拜后,四人就被拖拉机追了回来,开批斗会,清算给双抢造成了的损失。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一班之长的章代会作了检讨,对没有把全班的同学团结在一起,负有部分责任。这是章代会,读了五年书的第一份检讨,也是十年中,唯一的一次。
清晨、雨止了。草垫子一样的乌云铺满了原野的上空。生长在丘林地区的榆树,在起伏的土地上留了濛濛胧胧的形象。它们以不可理解的排列和组合,描出了旷野优美的线条,划分出云层与土也之间立体的弯曲的变形的空间。
车离开了国道。在曲折迂回的柏油路上,司机失向了。他只能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很难从那些三五成群,忽东忽西,飘飘欲仙的榆树判断车在开向何方。它们生长在前后左右。忽远忽近。仿佛很多地段都重复走过一遍。这种状态美妙极了,司机放松了身体,从昨夜的辛劳和清晨的紧张之中轻松下来。加大了油门,提高了车速,满怀愉悦之情驰进旋转的天地。
文闭上了眼睛,迎面扑来的是久违的故乡的气息,榆树的气息。这方土地独有的气息,空气中的水分,让气息更加清新,更加容易吸入肺脏,消除旅途的疲劳,使大脑清醒。再走上一程,便能闻到槿木的清香,闻到这种香味,小镇便不远了。
在这个道路的尽头,在草原的边缘,是一块只有几个平方米公里的高地,台地的四周和半坡上,生长着大量的荆条和夹叶桃,还有一片一片的野菊花。他不用眼看,都知道它们在这个季节的样子。现在,没有被砍去的荆条应该是一根根的光杆,十几支,几十支长成一团。每一根大约都在大拇指那么粗,一人多高。依然葱葱郁郁的是夹叶桃,在冬季到来之前荆条和夹叶桃,在远处是难分辩的。到了冬天便一目了然。
在这里,烧灶生火,搞编织副业用的都是荆条。它支条柔刃,生长快,秋天砍掉来年又窜起一人高。文最喜爱的就是这种植物。它是象征又象寓言,让他明白进一些道理。一些书本里从来不讲的道理。
车越开越快、车厢里有些冷。他不想摇上玻璃,加了带来的皮衣。车里弥没着皮革的气味、又慢慢的被吹来的气息压下去。
路边出现了山楂树。小镇就在眼前,一夜的风雨,把路面冲洗得干干净净。文选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早晨十一点,由于夜雨的担误晚到了半天。到了家门口,文不由得紧张起来,车放慢了速度。他不知到等待他的是什么,当年几乎是镇上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十三年过去了、他们是否远能认出他?外婆现在还好吗?她们都在那里?她又在那里?还好吗?
文摇上了玻璃。小镇上最多的植物还是女贞子,它们长的总是那么高,总是那么粗。一年四季常青、小镇上到处都可以见到。雨后的街道上,处都可以看到树上掉落的子实,象一棵棵永远流不走的黑色的雨点。它们不用人栽种,能自已找到合适的地方生长。
车围着镇中央转了一圈。尽管小镇的布局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高楼大夏,四层楼是最高的建筑。如今还是和过去有了天壤之别,房屋是那么整齐,每一栋都是斩新的,每一座房子设计得都是那么漂亮新颖,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偏远的小城镇,而是一个浓缩的现代大都市,百贷公司,邮局,镇政府,电影院,储蓄所,都是从前的老地方。
一个风景独特的绿林镇,今天被一种新的风格统一溶合起来,文做梦也想不到,小镇的今天是这个样子,它在眼前又仿佛是天边,既亲切又陌生。
车开进了镇政府招待所的停车场,司机登记了一间套房,文不想让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知到自己身本地人,没有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听到女孩亲切的乡音,他热血上涌,他想说家乡活,很难说出口,操起普通话还是方便一点。
住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一个热水澡,招待所的环境不算差,价格很便宜,相当别处的三分之一。洗完澡就餐,下午二点去派出所,办理证明。
迁动户籍,可能不会很简单,绿林镇可能是,全国唯一缺人的城镇,况且是从小城镇迁往大城市。好在陈先生曾对他说,只要派出所一个有效的身份证明,并同意注销原有的户口,不会一个人有两个户籍,就可以了。
文想下午就把事办妥,然后去看外婆。在安排时间去墓地,看看那个纪念碑就全部结束了。如果外婆还在,那是最简单的,将老人一起接走,老人将是多么需要,他这个唯一的亲人。
下午,文怀着湍湍不安的心情,去了香泥街派出所。向值班人员询问,负责户籍管理的在那边办公,老汉告诉他,在东二楼。
在那接待文的,是一个名叫刘蕾的年轻的女同志,长得十分秀气,鼻子两边还有少许浅浅的雀斑。对方问他有什么事。文把自已的请求告诉了她:“一张同意注销户籍的证明。”她从未办理过这样的手续,还不知道文是否在她的辖区之内。
文把身份证挮给了她。作为一名户籍警,她认真地查看子文的身份证,然后对文说“这张身份证过期了。”
他只有这张身份证,别无其它证明。她想了片刻上电脑查询,结果是没有这个人,全镇的户籍资料,都存在这这部电脑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文选的人,有二户姓文的人家,都是四口之家。文说只有两个人,他和外婆。
女户籍只回头仔细检查他的身份证。在想这个人的户籍去地那里。怎么会不在电脑里?她向文解释以前全镇只有二万人。 现在是七万,电脑可能会出差错。于是领文去三楼查找原始户籍。掌管原始户籍的也是一位女同志,刘户籍称呼对方钱大姐。
她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一个陈旧的户籍部抱到文的面前。告诉他:”这里有一个,姓文的原始户籍的底本,是一九七五年造的;有一个叫文选的男孩,和他的外婆梅沙沁编造在一起,姓文的户主,早已取消。五年前梅沙沁老人去逝,这个叫文选的男孩早在七年前就已死了之。文选告诉她们,自己就是文选,从来遇到过意外事故,也没生过大病,怎么会死了呢!
她们在备注里,找到了死亡的原因。即七年前,由抚养关系人梅沙沁老人申请,经绿林镇法庭批准宣告死亡的。根据民法第二十三条的规定。公民下落不明満四年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其死亡。因为梅沙沁老人的申请。文选这个人已被确认死亡。
文选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面如蜡尸。两位女同志见此也神魂不安,世上竟有这般弦奇的事情,让她们遇着了。
当然,在他出现以后,可以去法庭呈清事实。法庭将在调查的基础上,依椐事实重新作出宣判,恢复其人生地位。只有死亡宣告之后,他的户籍才是有效的。刘户籍才能去征求所里的同意,为他办理注销原籍的手续。她非常抱歉,明天就去法庭联系,请他在招待所等候消息,记下了文选的房间号码。
他沮丧地离开了派出所,天上漂満了哭泣的脸。在浓密低沉的云天下,小镇是那样安静。到处生长的女贞子,好象都在静静地看着他。回乡的痛苦和不幸,冲垮了他,修筑了十三年的心里防线,他惟一的牵挂,惟一令他担心的外婆已经不在人世。
他只能再一次对自已说,把眼泪擦掉,痛苦和不幸都算不得什么,人生的路长的很,悲伤的事会经常遇到,这是天意。它并非从天而降,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他不能寄望更好的果,掏出了手绢,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沿着女贞子夹叶桃夹着的小路,他一步步地向镇西走去。那里是树立着纪念碑的一片墓地。走到那里天已经黑了,他围着高耸的纪念碑,转了一圈,这个碑上,有他生父母的名字。他找到了他们的名字,朝土坡下沉寂的墓地看了一眼,便走了。
第二天早上,文选带着汪佳格预备的二合西洋参,先去了镇法庭。去那里见到了刘户籍。他们一起说明了情况,法官没有追问太多,仅问了他出走日期。
他还买了一些香烛,钱纸,再次来到了西土坡墓地。沿着杂草铺出的小路下了坡。外婆的墓应该在外公的墓那里。他从未见过外公,但知道外公的墓地。外婆烧纸钱,总是带他来,他也喜欢到墓地来玩,相信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
如今,墓地的范围扩大了,怎样在墓地绕行他还是清楚的。尽管是冬季,墓地的许多野草仍半青半黄。气候在变暖,而墓地的的野草生命力最强。文一直怀疑,这跟那些死去的人有关。
在一个水洼地附近,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野草和權木上,挂満了晶茔的水珠。四周悄悄的,正是因为特别安静,所以总让他疑心不远处的树丛里,有异样的低语。或是死者的幽灵,随着弯曲的溜风归来。
在他熟悉的墓群边,他找到了外婆的墓碑。上面写着:梅拉沁老人之墓,1981年6月18日,绿林镇民政所立。这些字,今年还有人用红漆描过。
外婆是个护短的人。她的外孙什么都是好的,无论他和谁争执,不论是闯下什么祸。外婆从不认为是他的过错,这是老人一生最大的错误。现在,他成了彻底的孤儿,再也不会有人念他,想他、关心他、担心他。过去的一切永远都结束了。只要离开了小镇,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这个小镇。他不会再回来,心里只有外婆,和他的小屋。他可以从梦里接直走进那间屋子,寻找他失去的东西。
从墓地归来,他又去了老宅。那个房屋,法庭的人说已经充公了,他没有尽子孙的义务。房子通常不能还给他。他也不需要讨回那个房子,只需要去看一眼。那是他和外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家。
一路上,他见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肯定他们并不认识。他们或许是同学的弟姝,邻家长大的孩子,这些都不重要。
到了那个夹叶桃围着的石院,他在院外观望了许久。院门未关。他推开门走进了院子,木屋还是老样子。很多地方换了新木板,门前的木柱也换了两根。两扇窗子,还是开在原来的地方。新主人的窗帘布,是一块翠绿的花布,窗户里面还有一盆白色的菊花。十分醒目。
他还在出神地打量。门开了,出来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身材高挑,五官端正,衣着很好。一看就知是个富裕人家的孩了。
女孩瞅着他问。“您找谁?”
“不!我不找谁,只是想看看这个房子。”
她上下打量了文选,“那您请便。”她转过身,象文那样把目光投向房子。看看这个房子是否有特别的地方。不然这位先生看什么。
女孩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便又回头看文,仿佛是在问:您到底在看什么?
为转移女孩的注意,和避免她的盘问,文选抢先说道:“请问小朋友,绿林镇小学在什么地方”
“去镇南,出院一直往南走。”女孩回答。
文选知道镇上的小学,中学都在哪里。
“您要去吗?我可以带您去”女孩补充道。
“不用了,谢谢!”文向小女孩示意,退出了院子。
如果情况梢微好一点,他会去学校看看。
文选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在学校渡过的,他可以去打听同学们的消息,包括她们三人,和她的消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他早已成了局外人。过去已成了历史陈迹,他为此负出了惨痛的代价。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改变他。过去十多年忘不掉的东西,此时都在眼前,他觉得是容易忘掉的,痛苦是回乡之旅唯一的收获。现实世界可以叫人平静的,现实本身就是排折过去,排折未来的,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太阳终于在西边出现了,他把所有的想法,都丢得远远的。
回到招待所,司机在等候他一同就餐。二天的时间,司机好象跟他已是老熟人了,话也多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讲这是个好地方,从来未见过这样干净整洁的小镇。居民温和有素养,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若是生活在这里,一定会让人感到安宁自在。当今的人都是现实的,世外桃园不会有人奢想。生活平静,环境优良是最重要的。司机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走,文说大概还需一天,等法庭的消息。
说话间,移动电话响了。是汪佳格打来的,问事情办得怎么样,文选把情告诉了她。她很难理解发生了这样的事,摧促他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完,离春节不远了。
事情比他想的复杂得多。从派出所出据证明,到法庭第二次通知文核实,花了三天的时间。礼拜五的下午,法庭的撤销死亡的通知才张贴出来。派出所的刘户籍告诉文选。他的问题所里已经研究过了,同意办理撤销户籍手续,但不能事先办好。必须公告期过了,才能办理。礼拜六和礼拜天是休息日,星期一的早上,他就可以去派出所办理手续,还要再等两天。
这两天,对他是慢长的。他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尝到了渡日如年的滋味,什么问题都不能想,整天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踱步中,他仿佛踱进了一个真空。一点知觉没有了,不停地看表,时间过的是那么慢,几次都认为表停了,定注眼神,才看清表在走。心神不宁地坐下来,不知眼睛看那里好。最后,把眼光落到了门的扭把上,这是唯一将要动的地方,迟早会有人进来,司机一早就出门了,还有服务员要来打扫卫生。
楼道里静悄悄地,窗外一点风也没有。文觉得奇怪,冬天应该是北风呼啸才对,怎会竟然一丝风都没有了,阳台上门并没有关,他不想到阳台上去。到阳台上去干什么?他问自己,是否去眺望一会?他又问自己是否镇定?不必烦躁不安事情都在情理之中。任何结果在来之前都想过了,什么结果都不是意外。等待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自已是一个善于等待的人。
他的目光,最终又落在了房门上。很快就会有人进来的,司机应该在午时之前回来。今天的卫生未打扫,开水还没送,他看了很久。他翘起一支脚;来回活动了两下脚尖,又看着自已的手,活动了两下手腕。手表从衣袖里滑了出来,一看时间离中午尚早,才十点多钟。他不经意抓起了手边的电话,需要打电话吗?不需要,昨天汪佳格来电话,情况都说了。他仰起头看了一会天花板,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发现。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个门钮、一秒、二秒、三秒、钮竟然动了。他还以为是意念的作用,或是什么神奇的力量,接下来他就失望了。因为门的确开了,是服务员拧开了。
女孩进门后,愉愉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只玻璃杯,把一束鲜花插在里面就走了。
这是一束白色的秋菊,花朵又圆又大。使文眼前突然变得明变起来,这个时刻有一束鲜花,确有柳暗花明的效果。他差点高兴地喊出声来。老天!真漂亮。不过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送花来,人住了几天,从未见给房间送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是谁,难道是司机叫人送的?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然,别人凭白无故的送花?
这花来得太及时了。刚才也忘了问服务员,小费也没有给,无论怎么回事都是值得高兴的,一束鲜花,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他吸着菊花的芳香;数了一下,共有13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它们的主题应该是纯洁;团圆、富有。多么美好的象征。
他从房间的每个角度去欣赏它。过去赏花太随便,太粗心太大意。可以说,并没有充分享受她的美,也未能把她的柔情看懂。今天看来,花的可亲可爱不仅仅是她有芬芳、色彩、花形。还有着丰富的感情、有一种,可以听见的声音。她的内含因环境季节的不同,而不同。
站在她的面前,文赚太近。占据了它的空间,后退几步又赚太远,听不见她呢喃的语言。他只好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到处飘滿了她的清香,她的幻影。在她雪白的外衣下,仿佛既有着她的朴素,又藏着她的娇艳。她的艳丽不一定非要大红大绿来宣染,不必借助妩媚的阳光,只要用心观照,她那蕊的形状,矫情的姿态,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痴心的已经陶醉的生命。她静静地待在那里,待在他的心中,保持她清秀独特的韵味。保持着一张沉静的笑脸。
文感慨万千,等服务员来一定要向她间个明白。此时的心情好多了,她使文的等待,变得充实起来。
服务员再没进来。司机回来时嘴里哼着歌曲,兴高采烈。见了文感叹道:“哦!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你肯定猜不到、你好象没出门?应该出去走一走。早上我一出门,就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好日子。今天,有几个小朋友都叫我叔叔好!还有二个年轻的姑娘问我好。欢迎我到绿林镇作客。我觉得自已,象一个珍贵的外宾,到处受到礼遇。有机会还要到这里来,印象太好了。”
有了这束花,二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那个送花人再也没露面,值班的服务员,并不知道谁送来的花,文也不便询问。
星期一,文选不慌不忙去了派出所。心里想的还是那句话,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里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现在已找不到他存在过的痕迹。没有亲人,也没有了朋友,无所谓什么是痛苦,几个小时后一切都结束了。
派出所里,户籍警在等他。刘蕾见了文选便说。“知道您会来,您请坐,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办好。”
她按文选的要求,写了一份告,然后去找领导鉴字。几分钟就回来了,把一个刚填写好的户口本,盖上公章。给文选看了一眼,“可惜!这个新户口本,使用期不到二分钟。”在上加盖了一个注销章。然后又拿起另一个公章,盖在鉴字后的报告上。“好啦!全办好了,让您等了几天,不好意思。您今天就打算离开这里?”她惊慌地看着文选。
“是的。司机已在作准备”
“不打算再待两天?我听说您在这里有不少好朋友。”
“不!在这里有过许多好友,又失去了他们”
“您想他们吗?”
“当然想念他们,只怕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是的。您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了,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现在?”
“是的。现在!就在隔壁。”说完,她的眼睛,盯着文选。
文不知她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事情就在眼前,没有思考的余地。也不必询问,他出门必须经过那。在刘蕾目光的督捉下,文选抬起脚一步一步迈出去。她抢先为文选推开了那个门,里面坐着十几个男人。进了办公室之后,刘蕾把他们一一向他作介绍:“张虎、黄和平、徐永王、刘威、——”他听懂了,是同班同学,全是好兄弟。从他们的脸上,他找到了过去的每一个人。
“非常感激你们,还认我这个同学,文选愧见老同学。”
“那里的话,一愰十三年,吃了不少苦吧?”两句话,让彼此疑虑尽释。同学们,个个上前拥抱,同学之情兄弟之情。注入了他们的心里。
“走!换个地方,”大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先坐一下!让刘蕾去联系一下、场子要大一点”
文选,“这不好吧?怎能让刘户籍跑腿”。
大家都笑了,黄和平告诉文。张飞虎是刘雷的所长,她是刘威的妹妹,个个都能使换她。接下来,张飞虎把每位的现状向文作了介绍。现在的绿林镇,没有这些人党委会都开不成。并特意提到本卫红,这个小镇就是她的杰作。她是绿林镇的总设计师,修旧如旧,人人都很钦佩她。
他们从香泥街派出所,移到了招待所会议室。众人七嘴八舌,把小镇十多年来的变化回顾了一遍。最关心的还是,文选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刚到的第一天,张飞虎就从刘蕾那里知道他回了。晚上便和刘威一道把同学联络了起来,大家都吃不准文选的态度,不赶贸然接触。黄和平让他的小妹来招待所剌探文的动静,给文选送了一本束鲜花。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张飞虎和刘威商量之后,让刘蕾穿针引线,不然不死心,这不就成功了。
他们迫不及待地问文选是否成家,或有了合适的姑姑娘。张飞虎总但心他在外面结了婚。文选说没有,把十三年漂泊的生活描过了一遍。到了中午,文选要去找自已的司机。刘蕾说已把司机打发走了。
午歺,吃到了下午四点。稍歇片刻、晚宴又接着开始了。刘蕾负责通知各家的老婆孩子。还买了大量的鲜花放在歺厅的门口。那个送花的女孩,即黄和平的妹妹也来了。大部分家庭都知道会有这个时刻,他们每天都在讨论这事。人们象事先约好一样,穿着干净整齐的盛装从四面八方赶来。她们中间有一半是中学的校友,有同班的,也有低年级和或高一年级的。进大厅后,都摘一支花给文选:欢迎你归来。
刘威代表同学、校友、绿林镇人,作欢迎辞。最后一句是:欢迎文选在酷别乡土十三年之后,回乡探亲访友。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或者再也不离开我们。祝老同学身体健康,生活愉快。这次回来,希望能让他留下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文选深深地被同学们感动了,泪流满面。他怎会想到,同学们是这样地关心他,怎能想象,有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人们从来没有忘记他,他从来没有被遗弃。
他们共同回忆美好的往事,回忆着过去的快乐时光。他们发现早在童年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命运好象就已决定了。刘威告诉文选,等会本红卫她们三人要来,她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她们大学毕业回来,每人都带回一个好丈夫。没有一个男同学带姑娘回来,她们一直是镇上的明星级人物。
刘蕾坐在文选的旁边数花,看一共来了多少人。文选一时还没有弄明白张飞虎他们干吗叫这么多人来。正是这个时候,本卫红她们来了,只带着她们的女儿,没有带丈夫。她们让自已的女儿给文选献花。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欢迎您回来。”还补充道。“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刘威把张飞虎的移动电话,递给孩子们,让她们给自已的爸爸打电话,说妈妈要爸爸来赴晚宴。
黄和平提着摄像机,到处录像。文选真不知怎样应对这个场面,同学的老婆们都在议论他。从他的外表,衣着,到言谈举指。本红卫三人变化很大,有的胖了,有的瘦了。但完全保留了过去的神态,和与众不同的气质。
突然,靠边门口的人们安静了下来。马上整个大厅的喧哗,象被一阵风吹走了,空气似乎被疑固。好象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一定会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束鲜花。文一眼便认出了她,他们见过面,文选记得那天,她留着一对重髻。今天重髻被緾在了头上。象一个藏族小姑娘的发型。文选感觉她的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了他的心上,每一步迈出后,都好象已经停下,另一只脚,又迈向前。她的衣着,仿佛是参加一个盛大的婚礼的天使,眼中含着的却是晶荧闪亮的泪花。那束康仍馨,是那样艳丽,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文选不忍心看见她的泪水,真的落下来。迎上前在她额头轻轻的一吻。刘蕾马上接过女孩的花,让她在自已和文选之间坐下。女孩把椅子,往文选的身边挪一挪,然后才坐下。没有人介绍,这个女孩是谁,本卫红对女孩一笑,又谈起刚才的话题。
自从小女孩进来以后,大厅里就多了一层紧张的不安的气氛。刘威、张飞虎心不在焉的聊着闲话。刘蕾在一旁逗着小姑娘开口,问妈妈今天在不在家,辩子是谁编的,研究女孩童装上的精美的花饰。文选怕冷落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又不敢随便开口乱问。一边和本卫红,郑爽英,吴丽萍攀谈,一边楼着女孩的肩膀。本卫红劝文多留几天,到每位同学家,走一走看一看。这对文有好处。文选说:“那当然。”
刘蕾说。“依我看,你既然回来了,就那里不用去了!”
文选对她们说,他非常想留下来,不过在南方做了多年的事,还有一些事没做完。
“是啊!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一定会有不少牵牵绊绊的事。我们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这一批是最倦恋故土的人,除了你,没有一个人流落在外……”
在桌面下,文选感到一只小手,扯住了自已的西装,并且越扯越紧。
“今天,见了这么多同学,让我感到个人的事,并不算什么,我从来都有忘记家乡,没打算在外漂泊一辈子。有合适的机会肯定会回来,欠家乡的太多,不偿还,心不安”
郑爽英道:“别说这些,谁又说过你欠什么啦?不存在偿还。只是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是属于你的,你若非要走的话,还应该把属于你的都带走。当年我们从大学毕业,为了回来曾付出了很多。现在看来、所有付出都已得到补偿,相信你的今天也会是这样的”
正是这个时候,文选的移动电话响了。他迟疑了很久,才拿起了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女人的声音,是汪佳格。
“喂!文选吗?我是佳格”
“是的。你好!”
“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
“那你赶快回来吧!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文选不知如何回答。汪佳格的话在坐的都听见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可能一两天回不了,我和同学联系上了,大概要多担搁些日子。”
“是吗?”对方没了话说。
文选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挂断了电话。
这段通话,象一团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本卫红又追问到:“文,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还有十多天就是春节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走同学们多不好想。”
“我想。还是在这里过一个年吧。”
吴丽萍道:“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心情。”
不料电话又响了,文选没有拿起桌上的电话。刘威抓起了电话,递到了文选的手上。
只听见对方说:“喂喂,是文选吗?我是亦行啦!表姐刚才跟我打了电话,说你有可能不回来过春节,是这样吗?”
“是的,我想在家乡过个春节。家乡的情况比我的预料要好。”
“你知道吗?我妈天天在念你。”
“谢谢她老人家,把我记在心上。”
“还有我哥,春节期间有大量的广告,没有你在他们心慌。”
“没关系。有你和佳格,有没有我并不重要,现在这里有个聚会。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怎么样?”
“可以,你说话要守信,别象给我回信那么慢,祝你玩得愉快。你可以跟老朋友说,有个弹钢琴的女孩喜欢你。说我会爱你的每一个朋友,拜拜!”
这一会的功夫,小女孩扯了几次文选的衣服。看来她很不安,脸上的表情也非常难看,文抓住她的小手握紧,她才感觉好一点。
这个电话,又给大家泼了一盆凉水。不过,马上很多同学围了过来。商订从明天起的日程,两家一天。算起来差不多要一个月。刘威牵头,负责安排全部日程,直到子夜用完餐,人们才离开了招待所。刘威让刘蕾也住在招待所,照顾文选休息。
入夜,文久久不能入睡。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愁容,一直印在他的眼里。他能断定,这是一个没有父爱的孩子。
有人敲门,打断了文的思路。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刘蕾和那个女孩。她来了,象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您好,我睡不着,见您灯光也亮着、所以来看看您”
“请进,我也是一直睡不着。”文选拉着小女孩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问她喜爱什么,这里可能没有合适的礼物,他真想送一份礼物给她。她什么都不要,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小姑娘。文选想问她的父母,又怕不了解情况伤害了女孩,她们什么都不说。刘蕾豪无兴趣地看着电视的节目,女孩就在文选的身边,走来走去摸着他衣袖。
文选选问“今年多大了”
她不回答。
“今年,读几年级?”
她也不回答。
刘蕾见她总不开口,便说“文先生,让她在这玩一会,等会她想睡觉您就送到415去,我今天的日记忘了写。”
刘蕾走了,小姑娘,终于露出了笑脸。“您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的”
“那我先问您,您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因为以前,我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
“可您知道,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的。难道一个错误十三年都不能改过来吗?”
“是的,错误与错误,并不完全相同,改正错误需要勇气,有的错误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改过来”
“为什么时间长了以后,就能改过来了呢?”
“时光就象一座桥,只有等这座桥被时光修好以后,犯错误的人,才能走过去。”
“可我妈从来不说我犯错误。每次我粗心大意做错了作业,妈都会说,你知道错了就不为错。因为你爸就是粗心大意的人,而你是她的女儿,怎么不象你父亲呢?可你爸是最优秀的学生,你也一定会是最优秀的。”
“你母亲,真了不起!”
“一次,我去找我爸,走了很远很远。因为我太想他了。最后我舅开车找到了我,当时我都饿昏了,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我知道自已犯了错误。妈妈没有责备我,她说,你走的是你爸的老路。敢想敢干,这使我更加想念你爸。”
“你母亲真伟大!”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
“是的,我从未见过这样伟大的母亲。”
“镇里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我妈说我爸比她还要好。他聪明、勇敢、富有同情心,是全校人学习的榜样。她说,她之所以那么爱我,就是因为她常常在我身上,看到爸爸的影子。热爱生活,关心别人,是一个敢于面对不幸的人。我是多么激动。我最怕的就是妈妈对我失望。所以,我刻苦学习,热心帮助同学。如果别的同学得到的表扬比我多,我就非常痛苦。可我妈说,这是我爸的毛病。是一个可爱的毛病,她从认识我爸的那天起,就爱上了我爸这个毛病、最终还爱上了我爸”
“哦,你母亲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您,也这么认为吗?”
“您知道吗?我写过一遍作文得了全校一等奖,叫我的爸爸。虽然我没有见过爸爸,但是,我从妈妈那里知道,他的模样,他的品德,他的爱好。他不知道自已有个女儿,如果他知道,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孩子,我祝福你!因为你有一位善良,美丽,包容一切的母亲。你的一生一定是幸福的。”
“除了这些,我还能得到更多的东西吗?”
“您没有听到别人说吗?我的鼻子和耳朵,长得像您。”
“是吗?我还没听到。不过我想一定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这没关系,会让您知道的,您迟早会知道的,还是让我妈亲口告诉您。不然,你们见了面不知道说什么。再说是她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知道今晚自已会睡不着觉。几天都没睡好,不见您睡不着,见了您也睡不着。您瞧我猜对了,我一点都没有睡觉的意思”
“我也是如此。没有半点睡意。”
“不过我要给妈打个电话,让她睡一个安稳的觉,不要为我们担心。”说完,她从文的腿上跳下来,抓起桌上的电话7493424。电话拨通了。
“妈—是我—在招待所—我们在聊天,说了许多关于您。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很快乐—他说您是世上最可爱的人。您高兴吗?—我也为您高兴—是的。我记住了。一会见。您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我知道,我就是您的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她放下话筒,幸福地抱住文的脖子亲吻:“我妈想见您,就现在。”
文选,早被这个小女孩感动了,老天真是有眼,把这个单纯活泼。精灵般的小姑娘派到了他的身边。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见自己,难道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单亲家庭?难道和自己有关系?他来不及深想起身就走。可小女孩一动不动。
“怎么啦?”
“您忘了,外面天已黑了,您应该背着我走。”
“是的,我忘了您还是个孩子。应该背着您走。”
俩人相对望,会意一笑。
他背着女孩出门下了楼。大厅里,刘蕾和服务员在聊天。文选对她说“我们出去一下,一会回。”
刘蕾道“没关系,您最好是不要回来,今天将是您终身难忘的一天。”
女孩向她们,幸福地摆手。“阿姨再见!再见!”
他走着,仿佛走在时光的桥上,天上的星星在给他引路。从星光下、他仿佛走回了过去、走回了童年,走过了他的青年时代,走在故乡的梦境中,走进了亲朋友好的祝福。这一段路他走了十三年。他不知洒満月光的小路的那一头,等待他是什么。她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她到底是谁?她为何能抓住自已的心。她是用一颗洁白无暇的心,在撞击他已哀老心,她一定和自已有缘。并且,是住在那个院子里,也许她每天都睡在他的阁楼上,还发现他在木桩上,刻下的誓言和梦想。她说从未见过父亲,这是怎样一个不幸的故事,他不敢作过多的设想,幸福应该永远伴随着每一个孩子。她是那样信懒崇敬自已的母亲,在她的语言里,她的母亲是那样美丽善良。人格是那样的完美,那是一个怎样的母亲,他从来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母亲,不敢相信这将和自已有关系。他肯定是个局外人,他不愿想下去,也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太多,人就太苦了。
人要相信奇缘,相信天外来客的神奇。意料之外的喜悦是多么醉人,人们能推算出的,多是一些平庸的东西,美妙的感觉可以说就是一种意外,是意外美丽,意外惊喜。只要意外的不是事故,幸福更需要神话,尤其是因为与孩子有关。
小女孩在背上,耷拉着头,好象睡着了一样。小路上,洒下了他们长长的身形,月华如水,落在他们的肩头。又从他们的身上流到路面上,夹叶桃在月色里闪闪发光。很小的时候,他就常是从银色的月夜里晚归。白天,他总是去很远很远的山村,湖畔游玩。今夜,又象回到了神奇的年代,仿佛又是一次夜归。以前,外婆总在给他留门,不管他是多晚归来,外婆都在等待,把饭菜热过一遍又遍。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想回到从前,一样的痴迷,一样的风景,一样令他想入非非。他们到了,院门未关,一束粉红色的光线,从屋子的门缝射出来。他摇了摇背上的孩子,她没有动静。难道真的睡着了?他想好了,他就对她的母亲说。他是送孩子回家的,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房里,有个女子说“请进”。
他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从东厢出来,他不敢断定这个女子,就是女孩的母亲。刚想开口,却发现她不是别人。正是他无颜相见的章代会,顿时从梦幻中惊醒,楞楞地定在那里,不知进退。
只见她,片刻的紧张过后,努力象对待分别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欢迎他的到来。她从文的背上抱下孩子,请他到里面坐。那女孩已经睡着了。她刚抱过去便醒了,撒娇地叫道
“妈,干什么?我正在做梦。”
“傻孩子,到床上去睡。”
他纳闷,章代会怎么会住在这里。那里来的这么大的女儿?这个东厢,以前是外婆的起居室。一张床,一个立柜,两只椅子。还是这几样东西,还是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有四周的墙壁和楼板,经过了重新翻修。窗帘,门帘都是新的,柱子上挂着一件孩子的衣裳。章代会,坐在床头哄孩子睡觉。
“您住在这里?”文选。
“是的。前二天就知道是你回了,看起来你老成多了。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
“是的,看起来很苍老。我没想到您看起来没有多少变化。”
“哪里,都三十岁的人了,又不会打扮。”
“不,您看起来,就象二十三四岁,在学校时,您就是一个比效成熟的女孩,现在到显得漂亮起来。”
“是吗?真不敢想象我会是个样子,你去看了外婆吗?”
“看了,回来的第二天,关于老人的情况好象知道的人很少”
“明天,你可以去问我父亲。他亲手操办了老人的后事。”
“多谢您父亲了,您这些年还好吧!”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可惜的是你外婆去世时。老人没能见到你,转眼就是五年。”
“她老过世前,可能都没原凉我。”
“不!她临终前还惦记着你。她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回来的,那时,我一直在老人身边。因为我觉得,你的出走与我有很大关系,是我害得她老人家,最后没能见到唯一的亲人,她的好外孙。她怕你愉愉地回来又悄悄的走,就照吴丽萍的法子,申请宣告你死亡。只要你回来,张飞虎就会告诉她老人家。”
文选似乎感觉到,他和章会还是有某种关系。便试探道:“您能告诉我,这些年您是怎么过来的吗?”
“看来,到现在你什么都还不知道,说起来你会很难相信。你走以后,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就到了。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去学校报名前,发现自已怀孕了。于是,我母亲让妹妹顶替我去念东北大学。第二年,她出生后,我又以妹妹的名字考上了东北大学。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说起来就象天方夜潭。”
文选听了,热血沸腾,百惑交结。“这么说她是我的女儿”文去看床上孩子。
“是的,是你的女儿,一个可怜的孩子。我一直在骗她说你一定会回来。一定是个好父亲,现在,你终于回来了。那天你来院子,走后她就在怀疑你是她的父亲,我想一定是你。为了这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我们该见个面,谈一下。为这孩子着想,她需要一个好父亲,一个亲生父亲。所以我一直不敢考虑婚姻,她对男人特别敏感。前年,我的一个同学来看我,她说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同学是个不懂爱情的单身汉。她有点早熟,什么都懂,你知道我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要不是本卫红她们常来看我,我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您是天下最好的女孩,是我害了你。你还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儿,你事事都在替别人着想。”床上的孩子动了一下,“这么悲壮,这么实在,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要把她带走。”
“当然,她是你的女儿,你有这个权利。”
章代会就象,还是他从前的班长,大度、忍让。孩子动了一下,章立即感觉到了。文也急忙去看那张小脸,泪水顺着孩子的眼角往下淌。
章代会说:“她没有睡觉。我太了解她了。她常跟我来这一套,她在听我们谈话。”她为女儿擦去泪水。“你知道,她一点都不象我,满脑子都是一些叫人担忧的想法,成天叫我担心。又时时刻刻怕伤害了她的自尊心,担心她拿个想象中的父亲和我作比较。她不光从我这里打听你是什么样子。还到她小姨那问你的情况。”
“我想,我在她心里一定精透了!她一定很失望。“不,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她人虽然小,可心藏得深,我哥最怕她动脑筋。她的想法太多,脑子转得太快。”
天亮了。章代会让文,上楼去体息一会,下午去招待所把行李取回来。无论怎样,这里是他的家,他应该住在自已的家里。
章代会虽然一夜没有休息,精神仍然很好。早上便出门买菜。回来时遇到刘蕾送手提箱来了。她让刘蕾留下吃饭,刘蕾告诉她别做饭了,张飞虎派来接客的车马上就到。除春节放他们一家三天的假,其余时间都安排满了。章代会说既然是这样,她就回父亲那去了。刘蕾不让她走,说这是张飞虎给她的任务,一定要把一家三口全接到。章为难的说:“这多不好意思,都是老同学。”
“怎吗?你当是做新娘?不好意思。早知道不好意,就不会做十七岁的妈妈。张所长今天就要跟你们谈罚款的事。别以为户口上了就没事了!”
“我不怕。”
“瞧您,这那里象人民教师说的话。”
开了玩笑,章代会对刘蕾交待。只要小文和他一起去就可以了。自已还要到父母那里给他们打预防针。如今,文选真的回来了,他们不一定能接受。让他们有思想准备,说完笑着走了。
从这天起,父女俩寸步不离,年三十,父女俩才见到了章代会一见面,女儿便扑妈的怀抱,拍着母亲的脸。“我亲爱的妈妈,女儿想死你了” 章代会望着文选说;真拿这宝贝女儿没有办法!
文选本打算让章代会和他一同陪女儿吃顿饭。小文的小姨,章代仪早早就来了。代仪和文并不陌生,她仅低一届,在学校就认识文。文选也认识她,因为代仪和她姐姐一样出色,不仅学习好,还爱好体育活动。见到了文选,格外大方。
“欢迎您回来,因为您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却不是一个好情人,你可把我姐害苦了。小文她外公,舅舅,今天都要跟你算帐,希望你能沉得住气,争取顺利过关,我可不是吓唬您。”
小文的外公外婆,都已退休了,舅舅章代新,是现在的镇长兼镇党委书记。孩子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们十分友好地接待了文。没有说生活的得与失,一切都看得很谈,不会把自已的观点想法强加给别人。并能欣赏文选的才能,一个人单枪匹马打世界。远行是时代的潮流,小镇虽好,绝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今天仍然有意义。
文感谢章老伯,安葬了外婆,感谢他们给予孩子的关怀。
一个月后,文带着女儿上路了,同学们都来送行。本卫红她们同代会一起去了车站,大家和文选一一道别。小文则同母亲小姨道别。约定每天给她们打电话。
最后,代仪问文选:“你再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文选,“我不清楚。如果你父母想外孙女的话,打电话告诉我,我会邀请他们一起去作客。跟你父亲说一声,我会来看他老人家。”
“你就没想过,留下来?”
“想过很多次,要在这里待下来可能会很不便。我的工作和事业,都不在这里。”车走了,沿着下坡的公路,一直开向远方,送行的人们,轻轻向远方招手,然后,一个个向代会道别,最后剩下姐妹俩人。
“姐!他们走了,你干吗不留下他,他是爱你的。”
“有我的心肝宝贝在他身边,他永远在我心里。我只担心女儿会搞得他什么都做不成。”
“你们相距这么远,难道准备在电话里,弥补爱情。”
“我们之间有一座桥,一座心灵的桥。”
起风了,无上飘下了,纷飞的大雪,这是一场早春的雪,对生活在莽原台地的人们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也是意料之中的,风雪看似无情,但这是自然的规律,她以自已的方式,把大自界装扮得晶莹又美丽。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自互联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每天跟着我们读更多的书]
互推传媒文章转载自第三方或本站原创生产,如需转载,请联系版权方授权,如有内容如侵犯了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hfwlcm.com/info/547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