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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用清真意面请客,意大利“爱国爱教”人士坐不住了

 

在意大利几乎没什么比食物来得更神圣。11月17日,教皇请罗马的穷人吃午餐,这顿午餐本身没有获得媒体的关注,倒是当天的菜单成了新闻头条。罗马天主教教皇方济各本来就不受右派待见,所以当这位教皇陛下请客人吃的千层面里不含猪肉时,他遭到了保守派媒体的抨击。因为梵蒂冈教廷注意到前来作客的部分穷人是穆斯林,所以才提供了清真餐,但意大利右翼人士认为这是一种双重侮辱:教皇方济各不仅对移民表现出同情,而且还通过篡改意大利菜的传统食谱(一般来说,千层面要用牛肉和猪肉混合)来讨好穆斯林。

《外交政策》12月24日发表文章《罗马天主教皇方济各异端的意面食谱》

极右翼联盟党领导人马特奥·萨尔维尼最近一次在电视上露面时,猛烈抨击了欧盟,因为欧盟一项要求食品可追溯性的指令使得在南部城市巴里出售自制意大利面食的意大利非本国人的生活更加艰难。这位领导人说:"如果你来到巴里,你不喜欢圣尼古拉斯和福卡夏面包,那就回你的国家去"。他提到的分别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和一种特色食品。根本没人用福卡夏面包挑起是非,但萨尔维尼先发制人,就是想声明:“我们不需要改变我们的传统。”

在意大利,食物已成为右翼政党及其媒体界盟友对多元文化和欧洲官僚发动的文化战争的中心。

右派认为,传统美食不仅是民族自豪感的源泉,而且是民族认同的象征。他们认为,民族认同受到多元文化和政治正确的威胁。他们发誓要捍卫意大利千层面和意大利饺子——原本的食谱需要猪肉和牛肉的混合物以及猪肉和意式熏火腿的混合物——他们坚持在公立学校须设有耶稣诞生的画面和十字架,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把这些宗教习俗里包括不吃猪肉的意大利穆斯林排除在意大利文化之外(犹太人的宗教信仰也禁止吃猪肉,但在他的言辞中,犹太人并未被过多提及。在意大利的犹太人并不多,他们也不全是吃洁食,吃洁食的那些人也很少会读公立学校。所以一个意大利犹太人抗议食堂供应猪肉是很少见的)。

在教皇提供了不含猪肉的千层面后,著名保守派天主教作家安东尼奥•索奇在右翼报纸《自由报》上发表了评论文章,指责方济各追随“一种自杀性的、多元文化主义的意识形态,导致关于基督教或西方的一切都被全盘否定”。索奇认为,猪肉做的千层面是“意大利文明的支柱,如同葡萄酒和帕尔马干酪”。

教皇引发的千层面争议并非孤立事件。博洛尼亚总主教马蒂奥•祖皮今年10月在城市守护神节当天为穷人举办晚宴时,他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遭到了攻击。总主教用著名的意大利饺子招待了大家。根据传统食谱,馅是火腿或猪排,但为了让穆斯林客人喜欢,祖皮下令部分饺子的馅用鸡肉替代。这一选择激怒了萨尔维尼,他指责总主教是在“抹煞意大利历史”。

意大利饺子(tortellini)

在那些被鸡肉馅饺子激怒的人里,有保守派报纸《意大利日报》的编辑安德烈•因迪尼,他写了一篇文章《意大利饺子(及传统)保卫战》。在一次采访中,因迪尼说篡改饺子的传统食谱极其危险。因为“它可能导致我们的社会扭曲,甚至比全球化正带来的危险更大”。他特别反对为了迎合另一种不同文化而去改变本文化里饮食配方。因迪尼说:“为了不冒犯穆斯林而改变饺子食谱这种主意就像一种挑衅。保护传统很重要,要从小事做起。”

随处可见民粹主义右翼喊着要捍卫传统不受移民文化和全球化影响,意大利也一样,但它的侧重点尤其放在了美食上。

一部分原因是食物在意大利文化中确实占有特殊的地位:许多意大利人对夏威夷披萨的做法感到惊恐,认为披萨中添加菠萝是一种烹饪犯罪。不管他们的政治立场如何,你在网上可以看到好几个意大利大妈的视频,表达了她们对本国美食在国外被扭曲的震惊。

但是,新闻网站Il Post的时政新闻记者大卫•玛丽亚•德卢卡认为还有另一种解释:“意大利是一个爱国主义程度很低的国家,所以他们把意大利饺子或千层面食谱武器化。”在法国,食物也被当作武器来对付穆斯林移民: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成员马丽娜•勒庞已对土耳其烤肉串店“开火”,而法国极右翼民族主义运动“认同主义者”也组织了法国腊肠和红酒主题节日。

联盟党总部位于富裕的北方(曾被称为“北方联盟”),是分裂主义政党,但也反对移民。这个党结合了以上两个原则,提出了 “要波伦塔(意式玉米粥),不要古斯古斯米”的口号(波伦塔在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区很受欢迎)。

左图是波伦塔(polenta),右图是古斯古斯米(couscous)

但直到近年来所谓的“食物主权”才成为重大的政治话题。2017年,里雅斯特市右翼政府以“保护我们的传统”为名禁止公立学校食堂供应“民族”食物。2018年,意大利热那亚市保守党市长同样以“维护欧洲传统”的名义禁止在市中心一些街道开设国际餐馆。几年前,法国贝济耶市长罗伯特•梅纳德宣布,他会禁止再新开张土耳其烤肉店,理由是:它们“与我们的文化无关”。

右倾政客们削尖脑袋让自己看起来像美食家。后法西斯政党意大利兄弟党的党魁乔治亚•梅洛尼最近在个人人气上超过了萨尔维尼。梅洛尼在网上发布了一系列烹饪视频,一边痛骂欧盟,一边在准备意大利卷心菜沙拉(工序也没那么复杂,就是把意大利干酪、西红柿、罗勒和橄榄油一层层铺好)。萨尔维尼在网上露面时,一半聊政治话题,一半聊美食。这位联盟党领导人还在朋友圈不断发布午餐、晚餐或下午茶零食的照片,而且当他在全国各地出差时,也不忘晒晒当地的美食。

意大利兄弟党乔治亚•梅洛尼发布网络视频,鼓励大家购买、食用意大利菜

意大利右翼人士强调保护传统食物,似乎有史以来这些吃的就这样做,所以不能改变。但意大利的头牌名菜往往源自国外或受过外国影响,它们的食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变化。

意大利热那亚大学的人类学家马可•艾姆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吃的食物是他们生活所在地的特产,但大多数食物是古代或近代从外国传过来的。例如,意大利面来自中国,西红柿是从美国引进。”

联盟党心心念念的波伦塔是用玉米做的,也是从美洲引进的。许多西西里食谱,包括沙丁鱼意大利面和古斯古斯(是的,西西里岛有古斯古斯)是9世纪穆斯林统治西西里岛时由阿拉伯人引进的。意大利料理中必不可少的甜品雪芭(Sorbet),这个词在语源学上可以追溯到阿拉伯。

博洛尼亚大学的饮食历史学家马西莫•蒙塔纳里说:“每一个传统都是暂时的,是由基于过去的创新所孕育的。”比如,意大利饺子是在中世纪发明的。“19世纪以前,用鸡肉或火鸡肉来做馅料一直被认为是正常操作”,后来才有了所谓的“只用猪肉馅”的规定(其实是因为猪肉更便宜,而且可以利用肉铺的边角料)。

意大利的烹饪传统是不可改变的,应当予以保护从而不受任何外国影响和变革,这种观点虽然没有历史依据,但已在意大利右翼的话语中根深蒂固。2019年11月,一名中学教师因为公开威胁要让参加反民族主义示威活动的学生不及格成了头条新闻。意大利媒体很快指出,这位名叫吉安卡洛•塔拉米尼的老师有自己的个人网站,他在网站上自豪地宣称自己是种族主义者,“因为我爱波伦塔和意大利饺子”。

纽约大学美食研究教授法比奥•帕拉塞科利称之为“美食民粹主义”。他认为,食物已成为民族身份的代名词,可以让每个人都与自身相联系。帕拉塞科利说:“食物与身份认知相关。在主权主义者的话语里,食物就像一把省力的工具,可以撩拨人内心的琴弦。而且,食物能把重大的全球性问题牵扯进日常生活。”

帕拉塞科利说,美食民粹主义起源于左翼,伴随的是“慢餐运动以及左翼知识分子在去工业化地区所举行的当地饮食文化复兴运动”。如今,这种言论更受右翼的欢迎,但它在非工业化地区还是有很高的人气。政治新闻记者德卢卡指出,在饮食上的怀旧情绪似乎牢牢笼罩着意大利东北部这个联盟党大本营。他说:“威尼托大区一度是意大利的经济引擎,现在那里的年轻人要不搬到米兰,要不移民国外。在这种环境下,美食已成为大家可以牢牢不放、聊以慰藉的传统。

但把美食当作传统来盲目崇拜,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在意大利这样的国家,谁来决定什么是传统,什么不是?毕竟,在近3000年的历史中,意大利半岛经历了一系列的侵略,也受到了广泛的影响。首先是来自黎凡特的腓尼基人,然后是罗马人,同时带来了庞大罗马帝国的各地饮食影响。罗马帝国灭亡后,日耳曼部落和阿拉伯人轮流入侵半岛的不同地区,后来还遭到了奥地利和西班牙的殖民统治。

阿拉伯人引进了古斯古斯和雪芭冰糕;奥地利人带来了炸肉排(schnitzel),在意大利被称为米兰炸猪排(cotoletta alla Milanese);著名西西里岛特产莫迪卡巧克力(ciocolato di Modica)是西班牙统治时期的产物。话说到了19世纪末,意大利最终统一是在一位说法语的国王统治下完成的。

从这个角度看,美食传统是一种政治建构的产物。纽约大学历史学家帕拉塞科利说,这是“基于传统的发明”。但无论是否算发明,传统已然成为一种强有力的话语武器:“它能界定你的身份,是一个支柱,是一座堡垒,你可以从中把外人踢出去。”

食物尤其能引起共鸣,因为它常常交织在个人记忆、个人经历和我们最深刻的认同感中。伴随我们成长的食物可能会被全球化的浪潮卷走。这种想法是可以利用的话语武器,虽然它并不准确。

(观察者网凯莉译自《外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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