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漫话宋代文人饮酒之趣
宋代文人名士饮酒往往伴之赏花、醉月等活动。饮酒无花,兴味索然;赏花无酒,也非韵事。宋代孔平仲《孔氏谈苑》记载:“尧佐退居郑圃,尤好诗赋,张士逊判西京,以牡丹花及酒遗之,尧佐答曰:‘有花无酒头慵举,有酒无花眼懒开。正向西园念萧索,洛阳花酒一齐来。”这句“洛阳花酒一齐来”,赏花饮酒伴随着即兴而成的佳诗雅怀一起传播出去,士林中无不称其韵致。
文人名士设席时,总要选择花前月下,陈列群花环绕,以备把酒鉴赏,这种宴席称作“簇花宴”,宋代范蜀公在许下住地营建“长啸堂”,堂前设有酴醾架,可容纳几十人。每当春天繁花似锦之时,他总要在这里宴请文友,并相约道:“如果花落入谁的杯中,谁就把杯子里的酒连花一起干了!”主宾正在谈笑之际,忽然微风拂过,满座的酒杯都落满了花瓣,于是大家一同干杯,“吞花饮酒”,宴会进入高潮。大家建议,将这场筵席美称为“飞英会”。此事一经传开,四方之人,无不叹为美谈。可见文人名士与花酒之间有一种特别的情趣,苏东坡《虞美人》词曰:
“持杯摇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更复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花酒之趣看来是闲者之事,其实与名利之观念有关,宋人史浩《青玉案·劝酒》词中道:
“闲忙两字多无子,叹举世、皆由此。逐利争名忙者事。廛中得丧,仕中宠辱,无限非和是。谁人解识闲中味。雪月烟云自能致。世态只如风过耳。三杯两盏,眼朦胧地,长向花前醉。”
与其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引起是非得失,不如在花酒中度日,点缀生活、怡情养性,这种闲情雅致,不是文人名士独有,据《武林旧事》卷三载,宋孝宗一日游西湖,御舟经断桥,有小酒肆上书一词《风人松》:“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月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余国宝醉笔,孝宗称赏。可见文士花酒之趣虽然安乐清闲、饶有风韵,也为皇帝、世人折服,但实际上,文人的花酒之趣是以抗俗为前提的,是超凡脱俗的雅怀韵事。
醉月活动早在南朝就己经成为文人名士、高人雅士超尘脱俗的一种理想生活方式。天涯沦落、遭世遗弃的文人名士所共同拥有的是孤独寂寞,于是找酒、找月,宋代文人士子更是偏好醉月,除了风流占尽风月,还有世无知音的孤独感在内,更有深层次的忧患意识在内。辛弃疾登赏心亭,有感,作有“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句,那么“谁劝杯中绿”呢? 世无知音,只有明月了。其《水调歌头》中:“君去我谁饮?明月影成三”,《新荷叶》中“停杯对影,特邀明月相依”做了最好的诠释。
宋代文人醉月,往往融入了自己对宇宙,对人生的深邃的情感回荡和哲理思想,这充分表现在他们借鉴屈原问天的形式进行的一系列把酒问天的活动。苏轼把酒问月,有著名的《水调歌头》词,上阙: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苏东坡把酒问月表现的是出世与入世,即进退、仕隐的矛盾,词人颇想脱俗超尘,然而入世还是战胜了出世,成为问天后的最佳答案。
诗人杨万里也有一首著名的把酒问月诗:
“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领取青天并入来,和月和天都蘸湿。天既爱酒自古传,月不解饮真浪言。举杯将月一口吞,举头见月犹在天。老夫大笑问客道,月是一团还两团。酒入诗肠风火发,月入诗肠冰雪泼。一杯未尽诗已成,诵诗向天天亦惊。焉知万古一骸骨,酌酒更吞一团月。”
此诗隐括李白的《月下独酌》和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意境而大有变化和开拓,所向皆如人意,又无不出乎人意,在咏酒诗和咏月诗中别具一格,最能表现作者的活法奇趣、曲笔妙思以及独特的个性风采和浪漫情怀。月亮成了酒场上不守酒规有点顽皮耍赖的诗人酒友。把月影映入酒杯这么简单的情景写得妙趣横生,同时让我们也看到了诗人的洒脱和愉快的心情。人与月争酒,双方对这杯酒如此向往,也就自然烘托出了酒香的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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