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的秘密
故事发生在六十年代初。
春江饭店的秦奶有件心爱之物,一把看似普通的紫砂茶壶,壶把中还断了一截,用紫铜皮精心镶补的,只是那壶久经年头,已经紫得发亮。对这个壶,镇上人说什么的都有,最玄乎的传说是说它是个宝壶,壶里茶水可以三年不坏。
每天早晨打扫完店面,秦奶总捧出她的壶,踱到店堂里那张方桌后面落座,双目微合,半天呷一口茶,就好像老和尚入定一样,那心思也不知飞到了哪个年月。
秦奶对那壶爱惜得出奇,终日不离手。当时市面上物资缺乏,连油条也要凭票购买,秦奶每次买回自己那份油条,总剩下一截舍不得吃,用它反反复复地在紫砂壶上摩擦,浸油的壶身更加光亮莹润!时间久了,秦奶擦壶竟成了小镇上的一景。
店里新来的一个会计叫小孙,也注意到秦奶的茶壶,就是弄不清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说是宝贝吧,也不见得有啥特别;说是古董呢,好像又没那么老。
当着面,小孙不好意思问。这一天,来了机会。秦奶正在大方桌前品茶,后面客房有人叫,秦奶急忙站起往里走,这回大意失荆州,那壶竟忘记随手带走,留在了桌子上。
小孙一时好奇,忙拿个茶杯奔过去,端起茶壶就倒,哪知情急之下一个失手,“叭”地一声壶盖滑落到地上,碎成了两片。这一声响,急惊风般惊出两个人,先到的店员老古见状连连跺脚道:“小孙啊!这壶是秦奶的命根子,你闯大祸了!”他下意识地捡起两片壶盖,还想往一块儿合。
紧接着赶来的秦奶见了这场景,好像雷轰了一样,立刻脸色煞白,站也站不住了,她指着小孙:“你——你——你——”就是憋不出一句囫囵话,抡起了巴掌,在空中停了好半天,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孙自知理亏,忙掏出五块钱,说:“我赔。”没想到秦奶对那钱看都没看,一把揪住小孙的衣领,终于火山爆发似的喷出一声吼:“你赔得了吗!”
僵持中幸亏秦奶的独生子至孝来店里,才替小孙解了围。
至孝进门见此情景,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接过老古手上的两片碎壶盖,柔声对秦奶说:“妈,您放心,我有个朋友在工艺品厂工作,请那里老师傅补了,保证跟原来一模一样!”
果然,不出三天,秦奶又捧起了那把茶壶,那壶盖乍看之下还真是天衣无缝呢!小孙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经过这件事,小孙对这把壶的秘密更感兴趣了。他知道老古和秦奶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当年秦奶是这爿店老板娘的时候,老古就是店里的伙计。小孙几次问老古,老古都只是笑笑,支吾两句就把话题岔开去了。
这以后,小孙发觉老古也有点怪。老古酒后爱唱,一次又哑着嗓门唱《游龙戏凤》中那句“孤家打坐在梅龙镇上”。秦奶忍不住劝他:“别老是孤家孤家的,遇到合适的,该找个老伴啦!”老古借着酒劲,脱口而出:“眼前就有个……”秦奶没容他说完,转身就走,甩过一句:“这辈子我只认你为兄弟!”噎得老古直拔胡子。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转过年,一向身体硬朗的秦奶突然病倒了,一日重似一日,辗转大小医院,都说治不了,眼看着就不行了。
秦奶病危期间,至孝日夜守护,累得人瘦脱了形。最难的是服药,秦奶的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但牙关始终紧咬,拒绝喝那些至孝投医得来的偏方汤药。至孝抱着一线希望苦苦相劝,可是磨烂口舌都不管用。他忽然心头一亮,把煎好的药汁倒入秦奶那已久不泡茶的茶壶里,忐忑不安地将壶嘴凑近秦奶唇边。奇迹发生了,秦奶竟含着壶嘴,一口一口将药往肚里咽。
一旁的小孙看得发呆:莫非这壶真是个宝贝,倒进的苦药能变甜?
这天晚上,小孙提了两瓶烧酒、一包花生米,走进了老古的小屋。几杯酒下肚,老古终于开了口:“你也莫怪秦奶那天发那么大的火,我先给你讲个真事儿吧。”他捏了两颗花生米到嘴里,慢条斯理地讲开了:
“好些年前,一个下午,我们刚吃过午饭,一条家蛇从梁上掉下来,正好落在秦奶的茶壶边,至孝操起擀面杖就砸,结果蛇没打到,倒把壶把砸断了。秦奶一口咬定至孝打蛇是假,砸壶是真,气得卧床不起,不吃不喝整整两天,急得至孝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夜找铜匠镶好壶把,然后跪在秦奶床前苦苦求饶……”
小孙听了更糊涂:“这壶到底贵重在哪里呢?”
老古愣了一会儿,“咕咚”灌下一大口酒,说:“壶倒是没啥贵重,可你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吗?”
“是谁?”
“胡鹤鸣!”
“哪个胡鹤鸣?”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说书的胡鹤鸣呀!”
“噢!”
胡鹤鸣这个名字小孙还是从镇上老一辈人那里听来的,据说他当年说书时倜傥风流,一时无双。
“秦奶的丈夫是个大烟鬼,抽足了烟还要出去鬼混,所以秦奶夜夜去听胡鹤鸣说书。胡鹤鸣的案头总不离一把紫砂壶,讲几句端起‘吱溜’一口,每晚上,秦奶都要给壶续几次水……”
小孙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唉,胡鹤鸣闲云野鹤惯了,没几年就离开小镇,再也没回来过,临走就留给了秦奶这把茶壶……不久,秦奶的丈夫也死了。”
说到这里,老古忽然显出怅然的样子,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净,长叹一声。
小孙还想问什么,老古却再也不开口了。
死神终于临头,秦奶弥留之际,双目紧闭,只剩下一口气在呼噜。老古、小孙都赶来了,大家屏息注视间,秦奶一只枯槁的手从盖被下伸出,朝床头柜上颤颤地乱摸。至孝忙端起壶要给她喂水,秦奶牙关紧咬,只是用手在壶身上摩挲。突然她睁开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盯住那把茶壶,呼吸更趋急迫。看她那难受样,老古靠近床前说:“秦奶,你该走了,你的儿孙都在送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但秦奶那口气就是不断。至孝半跪在床前,哽咽着对秦奶说:“妈,你是想把这个茶壶放进棺材里陪葬吧?儿子一定照办!”这句话真灵,秦奶听了,竟含笑地合上了眼睛。
秦奶说走就走了。老古当晚染了风寒,第二天怕冷发热起不了床,秦奶马上要入棺,老古要小孙去看看至孝有没有把茶壶放进棺材。小孙回来说放了,老古这才吁了口气,跷起大拇指赞道:“一大孝子!”
又过了几天,小孙去给至孝送补助费,却吃了闭门羹。大白天闩门干什么?小孙扒着窗户往里张望:只见至孝面壁而立,手里拿着一把茶壶。小孙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看,那壶把上镶着紫铜皮!
小孙差点叫出声来,至孝那天放进棺材的是把假壶!
接下去发生的事,要不是小孙亲眼看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至孝缓缓举起那把茶壶,拿壶的手青筋暴绽,然后猛地一下,那壶被狠狠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同时,小孙听见至孝发出一声闷吼,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随即,双肩剧烈地抽搐起来。
小孙吓坏了,扭头直奔老古的小屋,把看到的一股脑儿地说给老古听。老古听完,放下手里的酒杯,半天没言语。
小孙以为老古也吓傻了,追问道:“至孝当初补壶,现在又砸壶,这到底为什么?”老古长舒了一口气:“你听个故事就明白了。从前有个寡妇,和一个和尚私通,他们隔河相住,每次和尚都要多走好多路从上游绕过来。寡妇儿子长大后,竟不怕劳苦地在附近河上架起一座小桥,给和尚提供了捷径。寡妇死后,孝子厚葬了母亲,然后在一个月黑夜摸进庙里,一刀把和尚宰了。”
小孙听了,还是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叫搭桥顺母意,杀僧报父仇。当年胡鹤鸣开篇常说这个故事!”老古端起酒杯,又“咕噜”一口,叹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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