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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破碎的碗

 

我家的碗

家中的碗,是我拼尽全力东借西凑买下的,已经用了九年了,从来也没有再换过。

那是转角楼准备升起第一缕人间烟火时,父亲和母亲从乡下赶来,从公安大厦楼下的展销会上讨价还价后,如获至宝般地抱回的。父亲为我抱来了一把不锈钢的勺子、漏勺和闪着铮亮铮亮光芒的菜刀。母亲为我抱回来了六个碟子,六个碗。瞧,那晶莹剔透的白底,淡淡的小青花,加之碗口外围一圈鼓起的四枝牡丹,很是惊艳。每枝绽放一大一小的两朵牡丹,红红的花蕊,如玉的花枝镶嵌在白底上,和淡青的笔绘花朵浑然天成。如果不用手端起碗仔细打量,真以为牡丹花和花枝都是笔绘的一缕缕国色天香。

当我从母亲的手中接过碟碗,从此就接过了母亲传递得牵绊了的家的味道。

我家的碗洋溢过羊肉汤的清香,漂过指甲皮大小的面片,粘过有焦味的白米粒,盛过长寿安康的九叶面,装过粘粘糊糊的拌汤,挨过筷子无数轻重不一的打,受过勺子一次又一次的敲,迷恋过雕牌洗洁精泡沫的芬芳,沐浴过月光清辉般的温水,淋过寒彻筋骨的冰水等。一日日、 一月月、一年年,尝过百转千回的滋味后,我的家碗深藏了许多生活的酸甜苦辣和磨难艰辛。

我曾听人说起过,瓷器从炉火里出来时要经过很多光滑鹅卵石的打磨,碗在经受很多光滑鹅卵石打磨的同时,也要和人生颠沛流离和悲欢离合一样,历经生活所有的苦辣酸甜、盐咸醋涩。无论生活奉上的是山珍海味,还是残汤剩饭,碗总是先替我尝尽人间冷暖及万般苦涩的滋味。油盐酱醋交织的岁月,点点滴滴的苦与涩, 一次次洗刷碗的洁白,时间的流逝打磨了一个碗海纳百川的胸怀,端起碗吃饭的时候,满眼全是一家人在可亲的灯火里,围坐吃母亲做的手擀面的幸福模样。

洗碗的时候,我的双手一遍遍抚摸碗的内壁和相辅如玉的外壁青花牡丹时,常常细细的思量,生活和生命,耗尽一生目光,在画自己的圆,在追寻自己的圆满。

2012年8月,年仅27岁的弟媳妇到了胃癌晚期,我们倾尽所能还是没能挽回她如花凋零的生命。我家的碗从此不仅盛住了弟弟所有的悲伤和忧愁,还盛起了年仅一岁小侄女淹没天地的泪水及父母日复一日 ,月复一月的叹息和愁苦。生活着实的苦,命运着实的多舛,日子还得在跌宕中延续望不到尽头的悲伤和辛酸。碗,用悲伤的声音替我们一一接纳了所有伤心的过去。

2015年正月初四,吃过午饭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这时弟弟打来电话说,姑舅爸的儿子初三晚上喝酒去世了,他们合伙购买临夏市至景泰县的大巴车中的54万块钱,这会恐怕一去不复返了。那54万块钱,是我们家的出租车被不听母亲劝的弟弟一意孤行卖了以后,全部拿去买大巴的。

说起那辆出租车,当时家里钱不够,是我们又借了31.5万元买来的。我跑白班,弟弟跑夜班。我把瞌睡熬成了钱,把汗水流成了钱,弟弟把千辛兑换成了钱,把万苦攒成了钱。历经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风雨无阻,才还清了所有的借款。当生活正向我们慢慢露出一丝丝笑脸时,突然又退回到了起点。

正在洗碗的我,听到这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不留神,“咣当”一声,手中的一只碗正掉在下面另一只碗的边沿上,碎了。另一只碗被砸出一个豁口,从此,这个豁口碗成了我吃饭的专用,来过家里的亲戚朋友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起,再不要用豁口的碗吃饭了。尽管有时候那个碗的豁口割破过嘴唇,也划伤过手指,但我对它的喜爱还是一如往常,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打破一只碗,只需要“咣当”一声,可这一声,惊醒了多少美轮美奂的梦?一地碗的碎片,划破了多少清澈见底的现实?捡拾碎片时,手指被划破,流出的血又是谁的心碎和心痛呢?多少人从此就要在“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愁苦和叹息里度日如年。

“物失人知贵,人失物觉亲”,打破的碗,再也无法将它修好。即使修好,再也难以回到最初的完美无瑕。唯有在每一个午夜易醒的梦里,那个碗才能赐予我最初短暂的温暖,暖我周身。


审阅:裴群枝

简评:碗,吃饭用具,再普通不过。但对作者而言,情有独钟。本文以朴实的笔墨,赋予碗以生命,且叙写了与碗相伴之过程。“物失人知贵,人失物觉亲”,文章看似写碗,实则是对人生的感悟,表达了作者对失去时光的怀念和惋惜。

终审:严景新


作者:尹正龙,甘肃临夏县人。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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